金龟滩

从通道县城顺209国道前往怀化方向驱车前行，大约10分钟左右就到了塘冲路段的测速点——金口。

据坊间传闻，古时的金口是一处灌木苍翠的坡地，诸如檵木、矮栗等低矮树种。有天，一个戴着顶破斗笠的老者路过这里，发现灌木丛下有一道道绿光在闪烁，大有“破土一展身姿”之态，老者扒开一丛杂草，看到了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从地下拱了出来，老者掐了掐指头道：“原来是此中有灵之物，想借助外力换个地方修行啊……罢了罢了，吾乃助你一臂之力吧，成龙成虫全凭你的造化了”。老者手指沾着唾沫，在岩壁上写了“此岩壁兑米三十石”这一行字之后，用杂草的嫩尖打了结，然后就消失在古驿道的远处。

清咸丰四年（1855年）暮春的一个晚上，唐冲侗寨的石匠吴瘸子在用热水泡脚时，一股暖流由涌泉穴直冲上百汇，极度的舒坦拌合着一丝眩晕波涌在脑际间，他眯起双眼享受这种怪异的美感，突然，他看到一只驮着金元宝的大乌龟，正从一个山洞里向外爬行，因洞口太小，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将那硕大的身躯挤出洞口，乌龟的脖子猛地一伸，差点就撞到他的脸上，吓得吴瘸子胆战心惊，脚下的一盆水悉数打泼。

“醒醒吧，老头子，水都凉了，那…要不再给你换盆热水？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哦。”

吴瘸子看到老婆一脸的忧虑站在他的跟前，才知道自己在洗脚时打了个旽，赶忙歉意道：“没事，没事呢。”

第二天拂晓，吴瘸子又试图解开昨天晚上洗脚时那一小旽的结时，“石匠不走，无米入口”的师训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便懵懵懂懂地背上铁锤等打石磨、石碓子的工具，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粗布袋里的铁器随着他的左右晃动而 “叮叮当当”响。

石匠不同于别的行业，石匠手头活的对象大多是笨重的大石料，需要按照雇主的要求，到指定的料场去开凿岩料，并錾造出器件的成品，才算完成一次交易。

吴石匠从塘冲走到罗武、琵琶，再转道地连，一路上，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和工具的碰撞声，根本没有人家让他停下来打个石碓子、修个石磨什么的。这年月，大家都借米下锅，哪还需要自己置备碓米、磨粉这类石头工具？

“喂，啃石头的，我家正需要打一座榨油用的石碾子，你有好石料吗？”

正当吴石匠为揽不到活而发愁时，一个打扮妖里妖气的女人拦在他的面前，看这身打扮，听这声招呼，厌恶之心立马在吴石匠的心中发酵，有钱又怎么了，有钱就不知道尊重人？“我吴瘸子什么好石料没有？别说一座石碾子，就是十座石碾子照样难不住我，本人从娘胎里一出来，不缺的就是石疙瘩。”吴石匠扔下这句话后，一个侧身就从那女人身旁闪过。

“我说，师傅啊，您别走啊，我们家真的要打石碾子呐。如果您真的能找到上等的石料，这一块银元先给您当定金。”

石匠停住脚步转过身，余光瞟上妇人手中的银元：“你们需要个怎么样的碾子？”他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气话后悔，他哪来什么好岩料？别说是碾盘所需的大料，就是碾槽所需的料也没有。这真是的，很多时候祸端从嘴起啊。

“那师傅，我们家也知道您的手艺和家境，你也不容易，先给您两块银元作定金吧，一个月后我们来拿货再交清余额，这是字据，按个手印？”看到石匠没有伸手拿走银元，妇人先行敲定这单生意。

从地连返回塘冲的这十多里路，吴瘸子只觉得踉踉跄跄、头重脚轻。他知道并非身体出现状况，也并非那妇人的男人劝酒太勤，而是内心愁火上串所致，当走到与家门隔河相望的金口时，吴瘸子一阵眩晕倒了下来。

夕阳的斜晖裹着暖风将吴瘸子唤醒，他眯着眼打量四周，一个“草标”令他一骨碌爬起来，他分明看到草丛下那裸露的花岗岩壁在斜晖里放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这条路我走过千百次，难不成这花岗岩壁才长出来？”。

一个月还差几天，瘸子石匠打的碾盘子已立在风中吹着呼哨，四节六尺长的弧形碾槽，也在星月下闪动着清辉。

地连那户人家如期履行前约。

一时之间，吴瘸子的生意好如芝麻开花。

人怕出名猪怕壮，觊觎上等花岗岩料场的人，一波接一波地上门找茬。吴瘸子掂掂这一段时间所挣的银子，足够一家人过上几年宽裕的日子，石匠吴瘸子就准备雇请一些人清理料场残渣，再在上面覆盖泥土，以恢复被掏瘪了的山体。

这天，吴瘸子带着的人刚刚把场地整平，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气势汹汹来到他们跟前，其中的光头一把快抢抵在吴瘸子的胸前喝道：“住手！你们整理料场问我了吗？”

清理场地的一个人赶忙贴住瘸子的耳根说：“快停手，这位是烂泥塘山上的爷，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烂泥塘”也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强盗坪”，那是广西龙胜和湖南通道交界的一座大山，常年盘踞着好几股土匪。据说，因山太高，从远处往上看，只见云雾缭绕，不见天日。但走到上面，才知道缓坡、坪地、水塘、清泉错落其间，艳阳高照。

吴瘸子的裤裆湿了一大片。

“知道我杨爷的名头了吧？”光头的枪口把瘸子顶得一个趔趄。

“知道，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点给老子打八只有八仙吉祥图的柱墩，外加一对雄狮？”

“取不了那么多料啊。”吴瘸子嗫嚅道。

“我不管，现在就给我开料！”

没办法，吴瘸子只好重新焚香拜山，然后，牵线、弹墨、打钎，准备撬料。

一切准备就绪，吴瘸子示意光头等众人离远。

“开！——”

随着吴瘸子的暴喝声起，天空顿时乌云低压，阴风呼啸，枯叶飞舞。

“轰隆——”的一声炸雷响过之后，光头带来的人七仰八翻地躺在各个刺篷中，那些枪支也不知震飞到了哪里，一块巨大的花岗岩脱离山体，向着河谷“爬”去，许多脸盆大小的石块，也随着巨石块的移动而向河床“爬”行。

“爬……？”对，是爬，因为在场的所有人，看到一只金色的大乌龟引领一群小乌龟，缓缓地朝河道爬去。这一奇特的异象，让所有人暂时丢失了语言功能，整个场地只能听到枯叶的落地声。

半月后，神龟现世的奇闻，传遍通道侗寨山乡，更让“烂泥塘”上的“爷们”龟缩在被窝里不敢下山扰民。

清幽的双江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细心的乡民忽然发现，塘冲的河面上多了一只小船。这只船，不打鱼，不下网，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皓月当空，这只船的身影总在这段河流中往返荡悠。

“金龟，金龟滩”就这样走进了平民百姓的日常话题。曾经有人看到一只大乌龟浮在河面上晒太阳，宽大的龟背闪耀着金色的光辉。于是，金口河段的两岸，时常有人在翘首以待，人们期盼能亲眼一见金龟容颜，以沾沾灵物的福寿财喜。

据说，前些年，通道县林业局的一位工作人员，多次驾舟在塘冲的河段上荡悠，有那么几次，感觉金龟就近在咫尺，蓦然回首，又擦肩而过，只抓拍到一块像极了乌龟的石头，那石状的乌龟，在朝霞里熠熠生辉。

金龟，既成灵物，又岂轻易与人相见？

（作者：吴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