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流域及洞庭湖采砂之争一直没有消停。有人说，资源就是资本。当砂石开采权拍出上亿元时，人们惊呼，不起眼的砂石也会产生如此惊人的财富。

　　但是，采砂和保护湘江流域生态环境又是一对矛盾体。砂石资源合理利用，可以创造出丰厚的财政收入。但如果控制不当，就会导致河道淤阻、环境受污、渔业生态环境破坏、湿地面积减少等一系列问题。

　　如何平衡财政创收和资源、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

　　目前的情况是，由于湘江流域及洞庭湖周边县区之间没有协调联席机制，各自为政，采矿权价款悬殊，导致彼此恶性竞争，砂石资源掠夺性开采、资源浪费的现象颇为严重。

　　“沙里淘金”与铁腕治砂

　　2009年，以部分县人大代表、县政协委员发轫的岳阳县“砂石门”事件受到公众广泛关注，见诸媒体和网络的各类信息披露了砂石行业中不为人知的巨大利益链。

　　岳阳县从2005年起，以首年840万元的价格、逐年递增的方式将东洞庭湖的砂石开采权出让，5年累计5128万元，包含税收。

　　如果单纯从一县而言，这个逐年递增的价格较之前几年有了很大改观。

　　但是，人们渐渐发现东洞庭湖上每日密布着采砂船，砂石资源被超量肆意开采……

　　原来，砂石市场的行情已今非昔比，在巨额利益回报的诱惑下，诸如非法开采、偷逃税费等谋取暴利的非法行径悄然上演。

　　汨罗市的惊天一槌让人发现洞庭湖采砂的更大利益。

　　2008年底，湘江汨罗段的砂石开采权拍出天价——每年出让价高达1.09亿元，税收另外计收。

　　这一“槌”不仅令汨罗市为之振奋，同时也拍醒了岳阳县的人。岳阳县的地域位置离出港更近，采砂范围更广，储量更丰富，唯一欠缺的是汨罗的砂石中稍含砂金。但无论如何，岳阳县5年的出让总价还只有汨罗市一年总价款的一半。这种对比，岳阳县很多人坐不住了。

　　2010年岳阳县“两会”上，16名人大代表和17名政协委员就砂石问题提交议案和提案。

　　岳阳县对此非常重视，立即介入调查，在发现种种问题之后，决定参照汨罗的作法以起拍价1亿元面向社会重新竞标。

　　最终，岳阳县也以每年1亿元的价款成功拍出东洞庭湖的砂石开采权。这对于当年财政收入仅3.2亿元的岳阳县来说，这笔收入无疑是一笔不小的进帐。岳阳县同时采取措施对原砂石公司之前的税收展示追缴。

　　其实，汨罗市自身也曾经历过刮骨疗伤之痛。

　　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汨罗始现采砂淘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仅汨罗江的采砂船只就发展到180多条，非法淘金和乱采滥挖现象严重，治砂成了历届市委、市政府领导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汨罗市先后组织开展多次大规模专项整治行动，但由于多种原因，始终陷于治标不治本的恶性循环之中。乱采出现了堤岸崩塌、河床扭曲、尾堆林立、渔民捕鱼困难、居民饮用水遭污等局面。

　　2008年，汨罗市决定对境内“三江”（湘江、汨罗江、沅江汨罗水域）开展综合整治，“当时的决心非常大，压力也很大，为了保证挂拍和后续正常运作，那段时间拘留人数是历年涉河拘留人数的总和。”汨罗市砂石办形容那是一场与即得利益群体的博弈。

　　数据表明，2008年以前，从汨罗江每年收取的税费仅仅100万元左右，而管理成本却远远高于100万元，湘江汨罗段2008年的价款收入也只有1300万元。而这两年多时间，汨罗市靠砂石创造的财政收入已达4.5亿多元。

　　汨罗市在完成高价款的拍卖时，也严格界定了禁采区、限采区和禁采期，并限定采砂船数量及功率等。

　　这种既保证财政收入又做到限采的铁腕治砂模式，新华社内参以《湖南汨罗：招标改革何以让政府收入陡增七倍》为题对汨罗砂石招拍挂工作予以推介。该事件也入选“汨罗市建国以来最有影响的十件大事”。

　　砂石诱惑与相互责难

　　洞庭湖是我国第二大淡水湖，也是首批加入国际《湿地公约》的重要湿地之一。湘江作为湖南的“四水”之一，是湖南的母亲河，诗词中“湘江北去”即是指湘江流入八百里洞庭，然后直奔长江而去。

　　保护洞庭湖区湿地环境，将湘江打造成“东方的莱茵河”，已经成为国家及我省的重要共识并付诸实践。

　　那么，砂石资源如何做到科学有序合理开采？业内人士指出，这个问题在新的市场格局下已非湘江流域周边一市一县所能独立解决的。“湘江流域的市县亟需一种协调共商机制，解决当前各自为政的矛盾，如果不能抵制低价倾销、贱卖等行为，损害的将会是大家共同的利益。”

　　同属岳阳市的岳阳县、汨罗市、湘阴县之间已明显产生分歧，甚至相互责难。

　　这里先交待一个背景，砂石的价格和目前的市场现状。

　　砂石市场价格在2000年左右时每吨仅2元多，2005年则在3元左右，而到2011年，平均价格已达到12元/吨，“今年春节后曾达到过每吨15元。”

　　砂石市场价格一路走高，与国家大力投资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市场旺盛，加上外围如长江、江西鄱阳湖采取禁采措施等因素密不可分，当然也与油价、人力成本等上涨存在关联。

　　不可否认，砂石市场在价格飙升中催生了一个又一个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富翁。

　　一位采砂船老板说，一艘功率为1000马力的采砂船，一小时采砂约1000吨，按照每天采砂10小时计算，一天1万吨，每吨按照10元计算，一天可获销售收入10万元，扣除油料、工资、损耗等，一天利润仍相当丰厚，保守折算，一艘这样的采砂船年利润在千万元以上。

　　马克思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资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资本可能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由于受利润的驱使，两种乱象开始呈现。一种是非法乱采现象，还有一种就是各市县之间的暗战。

　　对于前者，各市县大都成立了“砂石办”，虽然治理过程中也存在政出多门、缺乏有效的法律法规约束等问题，但基本上都属于人为可控范围，只关乎责任心、效率、方法等因素。

　　而对于后者，大家却徒唤无奈。

　　“湘江汨罗段26.7公里河段的出让价款是1.09亿元，而湘阴的河段比我们的长，出让价款只有3000多万元。因此，汨罗砂价必须保持在每吨9元的成本价才基本不亏，每吨11元才稍有盈利，而湘阴砂价每吨6元就可以利润丰厚。”汨罗砂石办给有关部门的材料中道出遇到的困难。

　　同一河道，紧紧相连，出让价款相差悬殊，降价、减吨位等恶性竞争就常常发生，而恶性竞争的后果是大家掠夺性开采资源以应付市场需求。

　　还有一种情况，湘江流域属几个行政区域管理，由于执法力度、执法步骤不尽相同，往往同一水域的挖砂船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境遇，每次整治，船主总是将采砂船千方百计朝另一个行政区域移动，而跨区执法又存在不同步等问题，并且跨区执法极易引发暴力抗法、群体性事件，共管河段的执法常常遭遇尴尬。

　　利益不均与重建秩序

　　实际上，汨罗的高价挂拍，除了直接促使岳阳县成功提升价款外，也曾给湘阴县造成过不小的震动。

　　其时，湘阴县5年的出让总价款包含税收共计3317万元，和岳阳县的情况基本相似。

　　同样也是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站了出来，公开指称湘阴砂石开采中存在超量滥采、偷逃税费等事实。县政协委员伍先利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当初合同规定年开采量为800万吨，但事实上，年开采量高达3700万吨。”

　　湘阴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纷纷要求参照汨罗市的做法，重新规范资源管理，公开拍卖砂石开采权，避免国有资源流失。

　　在各界的吁请下，湘阴县也意识到原来的价格确实偏低。

　　2009年，湘阴县与砂石公司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对开采量和出让价款作了重新约定：每年开采量以2000万吨为基数，每年资源出让费为3000万元，当开采量超过2000万吨时，则按每吨1.5元增加采矿权价款及采挖环节各项规费，税收按实缴纳。

　　湘阴县部分政协委员在看过协议后认为，通过提高开采量来提高出让费是换汤不换药的做法。“补充协议”间接印证了砂石公司之前的超量开采事实，他们要求对过往偷逃税费等问题进行彻查，并重新公开拍卖砂石资源开采权，“汨罗、岳阳县价款都上亿了，我们的价款这么低，为什么？”

　　而湘阴县砂石办负责人称，这份“补充协议”就是对以前存在的问题作了一个纠正，相当于一个拯救措施。

　　对于税收追缴问题，2010年10月，湘阴县委在答复红网《百姓呼声》栏目时称，“原合同由于税费包含在一起，不符合相关政策规定，去年由市检察机关和税务部门追缴了砂石公司2006—2009年的税收。”

　　相反，湘阴县砂石办对周边县市高价出让的作法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他们虽然出让价格高达上亿，但是狂挖滥采，没有控制量。我们是掌控了开采量，对资源有序开采。”

　　据记者了解，在湘阴县的“补充协议”上并未找到限制采砂量的文字规定，反而是开采的越多，还有奖励措施——“对于超过2000万吨标准，另外奖励200万吨砂石，无需交纳资源费。”

　　岳阳县一位砂石行业人士含蓄地指出，湘阴县的治砂模式实际上也隐含很多漏洞。

　　也许，不能说湘阴的治砂模式是砂石市场竞争激烈的祸根。但是，由于周边县区没有统一的价格，没有统一的市场，岳阳县和汨罗市的砂石公司已经面临困境。

　　汨罗市砂石办办公室主任彭勇波说，“砂石资源受前几年的滥挖，已经明显少了。湘阴和汨罗两个水域相邻，运输船老板愿意到湘阴去装砂。加上汨罗砂石公司本身竞价高，现已处于亏损状态。”

　　而去年刚刚以1亿元竞得岳阳县东洞庭砂石开采权的潇湘砂石公司，也同样声称处于亏损状态，甚至情况更糟。“去年亏了两三千万，今年已亏了两千多万”，该公司一位财务人员说，“采砂量少了，采砂设备难以适应现在的河段状况，河段表层的砂石已被采挖殆尽。还有一个原因是竞争激烈。一些挖砂船不愿在这里挖砂，很明显的对比，湘阴的出让价款低，汨罗的砂石含有砂金，这些因素都会造成挖砂船离去。”

　　据悉，潇湘砂石公司目前已收到岳阳县相关部门第二年度的“限期缴款通知书”，要求6月23日前一次性缴纳1.12亿元。

　　“按照规定应于今年5月15日缴款的，我们考虑实际情况给予适当延期，如果到时还不能交钱的话，有可能面临解除合同。”岳阳县砂石办陈姓副主任说。

　　对于湘江及洞庭湖砂石问题，相关市县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一直未曾停息呼吁之声。

　　岳阳市政协常委、副秘书长吴建国在2011年岳阳“两会”期间曾提交《建议铁腕重拳整治采砂乱象》提案，指出砂石资源管理中存在资源枯竭、权责不分、利益不均、认识不一等突出问题，并建议出台《岳阳市河道采砂管理办法》、《岳阳市河道采砂统一管理实施意见》等规范性文件。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强调，由于外围市场的禁采措施，我省砂石资源管理机制不健全、没有统一管理，资源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些方面吃了暗亏。

　　岳阳市专家委员会生态环境组长李连方研究洞庭湖生态环境已有30年之久，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建议，政府应该加强引导，建立河道采砂管理联席会议制度，实行有序、限量开采。“希望由更高一级政府部门牵头展开专题调查，挖砂对洞庭湖渔业、芦苇、湿地、防洪、航运到底有多大影响，明确规划出挖砂的区域和尺度，必要时可以由省政府建立一个跨部门、地域的管理机构对洞庭湖进行综合治理。

　　据记者了解，为了加强湘江管理，即将出台《湖南省湘江管理条例》，目前正通过省政府网站征求意见，其中已涉及“湘江流域河道采砂管理实行统一管理”等内容。

　　湘江及洞庭湖周边示意图（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