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课堂——谢大光

肇庆来过多次，星湖、鼎湖山自以为早已熟悉，重新走一走，会会老朋友，无可无不可的，没有太在意。其实，像星湖、鼎湖山这样的真山真水，依偎在城市怀抱中没有被完全园林化，算是一个奇迹。

人的主宰欲望实在太强，靠近他的山野物类，要么灭掉，要么远远走开，要么被改造驯化为宠物，失去自己的野性。没有被园林化的山水，才称得上是大自然。

大自然不同于人造山水，她不遵从人的意愿存在，有着自己内在的生存秩序，远不只放眼看上去的模样。只不过大自然也会看人下菜碟，轻易不愿袒露自己，就像人们彼此初识，总会在心里忖度对方的态度，决定自己的应对方式。

如果面对的是寻常游人，星湖只展现被观赏的一面，岩青水秀，花树葱茏，美则美矣，未必有多少话要说。如果你愿意把她当做朋友，留意她的细微变化，关心她内心深处的奥妙，星湖的丰富多样每次都有让你始料不及的新鲜。

此刻，在仙女湖畔，我无意中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股新鲜的力量，一股渴望重新学习、重新开始的冲动。给予我这种冲动的是星湖湿地特有的生态。
 

偌大的星湖被碧玉带一般的岗阜、堤岸曲曲切割，形成若断若连的五个湖区，北半部以七星岩为背景，开阔的水面上云气氤氲，若隐若现散落着十多个小岛、汀州，从岸边看过去羽杉成林，苇草茂密，湖水显得更加幽深青碧，这就是仙女湖了。仙女湖我肯定来过，不曾特意留心，陌生得宛若初识，真抱歉。

仙女湖自然由仙女得名，禾花仙女的传说虽然听上去似曾相闻，仙女湖倒确实有些仙气：金沙滩的棕榈林，犀牛岗的落羽杉，岸然守护着湖水的宁静；鱼虾浮游在静水，昆虫蛰动于草丛，悄悄营养着滩涂沃土；近岸水面上，睡莲、慈姑向阳光伸展开嫩绿的叶片；远处缥缈的小岛，被灌木树丛掩映，看不清岛上的居民，只有当丹顶鹤、红隼、白鹭、雨燕凌空飞起时，才知道那里是鹭鸟的天堂。

藏珠，瑶玉，云起，小瀛洲，好精致的名字，居住在这些岛上的鸟类品种同样精彩纷呈，单是野生的就有160余种。水与土的亲近交杂相互作用，形成湿地保存物种多样性的独有品质，生命，只有生命才是湿地唯一的主题词。我想，所谓仙气，应该就是生命自由生长的气息吧。

有人称星湖是人间仙境，仙女湖当是仙境中的众生乐园。

到丹顶鹤的家里串串门儿吧。印象中，丹顶鹤总是和松树并列，成为吉祥长寿的图腾，据介绍，她还是爱情忠贞的象征呢。鹤们的爱情有了结果，会走进隐秘独居的园子，组成幸福的二人世界。

摄影：许庆彬

丹顶鹤颇有些清傲之气，前几年，隔湖的楼盘开盘放爆竹，惊了鹤群，奔跑中一只鹤折断了长腿，虽经治疗没有性命之忧，却不能再站立，伤鹤竟绝食而亡。

与爱情忠贞相对应的，丹顶鹤对生活繁殖环境的挑剔亦十分严苛，稍有污染干扰，即不辞而别。丹顶鹤乐于长期居住的地方，对于人来说，无异于仙境。

眼前几只刚出生的小鹤，正在滩地练习飞翔，小鹤翅膀还没长硬，飞不高，一次次地起飞，一次次地落地，鹤妈妈在一旁唳声不断，像在提示飞行要领，小鹤反复练习，渐渐有了起色。鹤群拍翅而起一阵鸣叫，为小鹤加油。都说丹顶鹤通人性，那清傲不殆的秉性，着实会令有些人惭愧呢。

告别丹顶鹤，沿着栈桥走上相邻的映月矶，绿树丛下一片粉红世界，好一个“怡红快绿”，这里是火烈鸟的领地了。火烈鸟学名红鹳，喜洁净，亭亭玉立，行止优雅，终身单种群居，不与其他动物混养，保持自身血统的高贵，不愧“宫廷美女”的赞誉。

火烈鸟的食管很细，嘴的构造特殊，进食有自己的方式，必须从小训练。我们参观时，看到几只小火烈鸟在大鸟的帮助下正学着开喙。小鸟向后昂起头张开嘴，大鸟用自己的长喙插进孩子嘴里，尽力撑开到极致，小鸟吃力地挺着，显得很痛苦，鸟妈妈毫不顾惜，一再用力，母子俩坚持着雕塑一般的姿势，一钉就是大半个钟头。当地朋友说，这样的练习每天要进行多次，直到小火烈鸟的幼喙完全被打开，能够独立进食。

环顾这六七平方公里的星湖湿地，俨然一座大学校，林林总总的物种何止万千，哪一种不是在学习中求得生存，在相互适应中和谐发展。

调皮的睡莲只有叶片浮在水面，根茎藏在水底，花朵夜含昼放，随着阳光升起来沉下去，好像有个日晷在暗中操盘；沉水植物鸭舌草、狐尾藻、水车前更是奇妙，常年沉没水下，通气组织特别发达，全身每个部位都可以吸收水和养分，在水下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新陈代谢，只有开花时，花柄、花朵才露出水面，像变魔术一样。自然造化生命往往超出人的想象，她们的机巧听命于谁？科学家说，这是物种长期演化、自然选择的结果。演化和选择不正是挑战故我，学习变革的过程吗？

仙果园旁有半岛伸向湖内，半岛上一座竹棚式建筑，毫不起眼的三开间，走进去却别有洞天：天花板用投影打出蓝天白云，脚下隔着玻璃板是星湖湿地的立体模型，三面墙上置放介绍湿地功能作用的展示板和湿地动植物标本、图片，一面东墙索性打通，以竹枝、藤蔓相隔，阳光、湖水的气息泼洒进来，室外的榕树、椰林眺然在望。一座小屋浓缩了星湖湿地的全貌，转一圈不过十多分钟，长了知识添了趣味，好一个别开生面的湿地宣教中心。

门外是更大的课堂，延续着普及生态知识的主旨，上百种奇花异草环绕，每一种都用木牌标出学名、别名、科属和简介，一块特辟的园地种上五谷，稻、黍、稷、麦、菽，了了分明，岸边引湖水入池，设置了水车、石磨，喜欢动手动脚的学生，免不了会上去试试身手。看得出，为了向孩子们普及湿地生态知识，从小养成保护湿地的意识，管理者花了不少心思。

摄影：颖涛

看资料，星湖原是西江古河道余沥，每逢雨季，北岭水灌下来，常洪涝成灾。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叶剑英、陶铸来视察，提出挖湖筑堤，变害为利。在古大存副省长带领下，肇庆民众一起动手，历时一年半始成。

人的心思用在了哪里，自会留下痕迹。

 

 

后记：

1982年的夏季，当代著名散文家谢大光慕名游览鼎湖山，是夜宿山上庆云寺旁，静夜泉声相伴，撞击心灵，后创作了散文《鼎湖山听泉》，并在当年12月24日刊登在《人民日报》上，引起很大反响。

据了解，《鼎湖山听泉》先后选入上海市高中语文教材、北教课改版小学语文教材、苏教版九年级上册语文题材和香港语文中二教材，其中苏教版九年级上册语文教材在江苏、黑龙江、北京、山西、广西、海南、河南、湖北等12个省（区）市使用，普及学生超过4700万。鼎湖山的魂，一山一泉，就这样广被认知。

时间来到了2015年的秋季，谢大光第四次来肇庆。旧地重游，古稀之年的谢老感慨良多，“山不在高，有泉则灵。”“自然生态与文化相结合—— 鼎湖山让游人更开心。”鼎湖山、七星岩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让谢老再次有新收获。

2016年4月暮春，我们突然收到谢老发来的“去年回肇庆的收获”，并注明是交由《西江日报》首发，于是就有了这篇《湿地课堂》。

————来源西江日报 雪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