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杜悦英
渔业保护不仅关乎渔业,更关乎航运、水利、电力、环保等多个利益方,众口难调
“如刀江鲚白盈尺,不独河豚天下稀。”昔日鱼米之乡的胜景,似乎逐渐远去。
与鲥鱼、河豚并称“长江三鲜”的刀鱼,如今竟飙出8000元/斤的天价,增值速度堪比和田玉。
让人们冒死食之的河豚,号称“鱼中西施”的鲥鱼,早在长江中灭迹。食客千金一尝的,不过人工养殖品。
处在食物链顶端的长江江豚,其命运也折射了长江的鱼殇。5月21日,一条幼年江豚又浮在了长江南京段水面上,永远紧闭的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今年以来,频频死亡的江豚,成为中国生态一道最痛的疤痕。那些逝去的江豚,腹中多空空如也。
这些,都只是浮出长江水面的个案。水体污染,非法挖沙,过度捕捞,大型水坝,繁忙航运……种种因素穿插聚合,长江鱼类陷入空前生存危机。
种群数量逐年减少
江豚成群结队,雀跃前行——这样的场景,在上世纪80年代末,能常常看到。彼时,现任湖南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会长的徐亚平,在紧邻洞庭湖的一家宾馆工作,透过落地窗远眺江豚戏水,曾是他最惬意的事情。
时过境迁。
2006年,中国曾与7个国家的科学家联手调查长江江豚数量。彼时的调查结果显示,在长江干流,江豚数量为1200多头,加上洞庭湖和鄱阳湖的600余头,总数约1800头。
“江豚的种群数量还在以每年6.4%的速度下降。”常年从事江豚保护工作的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武汉项目办主任雷刚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徐亚平认为,长江江豚面临的威胁主要有三:
一是水。长江、洞庭湖水位不断降低,使得江豚生活空间不断被压缩。上世纪80年代以来,长江干流水质不断恶化,严重影响江豚的发育、生活和繁殖。
二是非法捕捞。“迷魂阵”、电打鱼、矮围、拖网、滚钩、“地龙王”等毁灭性捕捞,导致长江渔业资源渐渐枯竭,江豚食物严重匮乏。而这些工具,亦会直接造成江豚受伤、死亡。
三则是长江遍地开花的无序采沙。
在上述的2006年国际科考中,众科学家还曾搜寻过白鳍豚,但一无所获。2007年,白鳍豚已宣告正式灭绝。
中科院水生所的专家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上世纪70年代前,长江白鲟的年产量曾达到5吨左右,“但2003年之后已无捕获记录”;而达氏鲟和胭脂鱼,目前的种群也极其微小。
农业部长江流域渔业资源管理委员会(下称“长渔委”)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长江鲥鱼、白鲟、中华鲟等珍稀鱼类,其种群数量都在逐年减少。
贫瘠的现状,与浩淼长江的鱼类老家底相比,着实令人难堪:NGO大自然保护协会(TNC)称,长江是世界特有鱼类分布最密集的地区之一。仅在长江上游,在世界其他地区从未发现、仅为中国独有的鱼类就有近100种,包括中华鲟、白鲟、达氏鲟、胭脂鱼和虎嘉鱼等国家一、二类重点保护珍稀鱼类。
在雷刚看来,原因还是那几条:水污染、非法渔业、非法挖沙、非规范性的航运活动……
在中国,虽有《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野生动物保护法》、《渔业法》、《环评法》及《水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等法律法规,但其未及细化,或者一线执法不严,导致诸多法律条文形同虚设。
如《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明确规定,禁止在自然保护区内进行采石、挖沙;但一些当地环保人士发现,长江流域的某些保护区内,非法挖沙非常猖獗。
“挖沙无序化,挖沙后也没有相应的生态恢复机制,严重破坏了鱼类生存环境”,TNC淡水项目经理杨波说。
拯救“四大家鱼”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独家获悉,全国防总、三峡总公司、长渔委、WWF、TNC等机构,目前正筹备要在近期开一个碰头会,议题是:2012年度,三峡水库将如何为长江“四大家鱼(青草鲢鳙)”展开生态调度?
为了确保四大家鱼的种质资源和种群数量,三峡水库将定期为四大家鱼提供生态流量,以满足长江中下游四大家鱼繁殖的生态需求。
“更为瞩目的是,这将形成一个常态机制。”长渔委内部人士透露。
2011年6月,三峡曾接水利部长江防总通知,连续6天增加下泄,流量环比增加了2000立方米/秒。这是中国大型水电工程首次为鱼类生存需求提供直接帮助。通过在苗汛期提供人造洪峰,可为四大家鱼产卵提供条件。
长江四大家鱼,是我国传统的养殖品种和主要经济鱼类,其产量占我国淡水鱼总产量的一半以上。很难想象,它们的种群繁衍也面临生存困境。
研究资料显示,三峡水库2003年蓄水后,宜昌至城陵矶江段四大家鱼虽然卵场位置和分布变化不大,但资源量显著下降:从2002年19亿尾以上,剧降至2003年的4亿尾;2009年,仅为0.42亿尾,为历史最低值。
根据1997~2007年《三峡工程生态与环境监测公报》,坝下江段四大家鱼产量波动很大,除1998年发生流域性大洪水、产量达到15547吨外,总体呈现下降趋势,2003年以后降到100吨左右。
上世纪60年代中期,长江中游四大家鱼渔获物比例为20~30%,目前为5%左右,四大家鱼资源衰退严重,导致长江中游四大家鱼繁殖群体数量下降。长江中游江段四大家鱼群体结构中,繁殖亲本占群体结构的5%甚至更低。
“繁殖亲本数量不足,是坝下四大家鱼产卵规模低的主因之一。”杨波称。
科学家多年的研究显示,长江四大家鱼的繁殖需要一定的涨水过程,洪峰是四大家鱼繁殖的必要条件;三峡水库蓄水后,宜昌段的涨水时间、涨水次数较天然河道时有较大改变,水温与水文变化,直接导致四大家鱼自然繁殖时间推迟与规模下降。
保护何难
“长江鱼类保护,最难的在于统一思想。”一位接近农业部的中国渔业专家认为,渔业保护不仅关乎渔业,更关乎航运、水利、电力、环保等多方利益。
“各利益方出发点不同,很难得出共同结论。”该人士说,“这时候谈鱼类保护就显得很苍白;毕竟,鱼类保护部门无法参与其他部门的决策”。
数年前,由环保部组织的一次关于某大型水电工程的环评评估会上,一位国内权威的鱼类专家发言说,“该工程的建设,将对某些珍稀特有鱼类的生存产生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水电建设方一位高级技术人员立刻说,评估应“只讨论移民等关于人的问题,而水生生物、岸上植被等,不应当属于被关注的范畴”。
大坝给洄游鱼类带来的影响,一直是全球水电建设方与环保人士严重意见相左的焦点之一,多年来恶辩不休。
多位环保专家和诸多NGO担忧,随着长江上游水电开发的升温,这些河段原有的产卵场消失,栖息地条件被破坏,流水生境发生变化;很多长江鱼类因为大坝阻隔,无法回溯到上游产卵,延续了千万年的种群濒临灭绝。
中国水利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向媒体公开表示,水电建设对鱼业资源的保护作用巨大,“目前已经实现达氏鲟和胭脂鱼的人工繁殖,并且多次进行了增殖放流”。
“有的鱼类专家,在‘要鱼还是要电’等问题公开表态时,并未做坚持。”上述中国渔业专家说,“专家要受体制约束。如果不举手同意,那么个人甚至单位日后所接的项目、经费,都会出问题……”
“长江鱼类保护是个系统工程,需要多部门携手,进行综合流域管理。”长渔委的一位人士认为,“长江绵延19个省市区,长江370多种鱼类中,又有洄游、半洄游等不同的生活特性,洄游距离也各有不同”。
除了诸多部门间的沟通难题,长江鱼类保护还深受资金短缺之困。《财经国家周刊》记者了解到,2002年左右,国内一些相关专家曾起草过一份关于长江水生生物的保护规划,但一直缺乏进一步的政策和资金支持。
按照测算,“十二五”期间,长江水生生物保护需要130亿元的资金投入。
“最大难题,在于沿江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博弈”,“企业是各地经济发展最重要的推手,地方政府需要时刻在GDP和环保间做出取舍时,企业通常会是留的一方。”雷刚等人说。
早在2006年,一些NGO和学者曾力促江豚成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农业部官员也有意促成,但“地方政府不支持,理由是‘影响当地经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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