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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生态的可逆之喜与可怕之忧

媒体:中国广播网   作者:孙广远等
专业号:鄱湖人家
2009/2/28 18:31:45

  一声黄河,是华夏儿女对母亲的呼唤;一声黄河,令天下对我中华高看!黄河,是我中华民族的黄河!

  但是,我们与黄河也有恩怨。好在我们有了这样的选择:由于我们人类的过失而伤害了黄河,这个债必须由我们偿还。

  上世纪90年代末,黄河一年最长断流226天,由此而引发的“拯救母亲河”全民行动至今已经整整10周年了。如今,我们的“母亲”究竟怎么样了?她将以什么样的容貌走进正在开启的生态文明时代?一个民族应该如何与生于斯养于斯的河流和谐相处?本刊专题报道组历时两个月,走遍万里黄河,为参与“拯救母亲河”行动以及所有关注黄河的人们探问黄河,叩问一个民族对“母亲河”的道德良知。

  以中华民族的名义给黄河一个承诺

  ——黄河生态调查

  (红旗画刊作者:孙广远、许江涛、薛晓晶、殷昭利、侯雨萌、曹爽、周明、张有才)

  第二篇 水土·源流:黄河生态的可逆之喜与可怕之忧

  黄河九曲,跨越万里,流经9个省区,流域面积79.5万平方公里。黄河生态系统十分庞大,既包括主河道,又包括众多支流及其流域,各种生态关系错综复杂,而居于主导地位的是水土关系、源流关系。在我们近两个月的大跨度、大范围采访中,既为黄河生态的可逆性变化而喜,也为黄河“旧病未好又添新伤”的可怕局面而忧,那颗装着黄河的心时上时下,被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

  会“说话”的河口

  任何一条外流河,其河口都是全河生态的“发言人”。黄河河口同样是一张会“说话”的“嘴”。

  东营这个地方一度没有人烟,因军阀韩德勤在这里屯兵开荒时有部队驻扎,人称“东营”,地名相袭而成。由于黄河的眷顾,花园口决口前的上世纪30年代,河口生态良好,森林覆盖率在60%以上,因为韩德勤在此屯兵开荒,加之黄河改道,这里的生态遭到毁灭性破坏。民谚有证:

  大孤岛(泛指黄河三角洲),大孤岛,蚊子和小咬;人来不停步,鸟来不打巢;喝的是驴马尿,走的是羊肠道,听的是鸭兰子(银雀)叫。

  这里真是“无风三寸土,张口一嘴泥”,上世纪70年代,还有一名垦荒军工被尘沙掩埋。

  弹指间,东营已成为一座新城。踏进东营,宽阔的马路旁树木成行,花枝招展,透出新城的生机。但我们也发现,整个东营并无大树。东营市林业局总工李春庆告诉我们,土壤的盐碱含量在3/1000以下树木才能成活,而东营土壤的盐碱含量却高达4/1000,每栽一棵树,都是先挖一个大坑,坑底铺上塑料布,垫上麦糠或者稻糠,再填上从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外拉来的土,精心护养,才能成活。东营的每棵树都种在“花盆”里。东营人为适应、改造这里的生态付出了何等的艰辛!

  从东营出发,穿过百里白花花的盐碱滩,我们来到黄河三角洲。湿地自然保护区王杰介绍说,黄河在1972年之后出现持续28年的断流,河口三角洲生态陷入危机,淡水湿地面积萎缩一半还多。经过近10年的强势治理,河口生态发生了可逆性变化。他提供了这样的信息:

  湿地面积扩大:据调查,黄河三角洲淡水湿地2004年比2001年增加4389公顷;

  过流水量增加:实行黄河水量统一调度9年来,在连续数年降雨量偏少的情况下,平均每年增加入海水量7亿立方米,生态流量明显增加;

  生物种类激增: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鸟类数量由20世纪90年代初的187种增加到283种。中科院海洋研究所专家2004年调查发现,黄河三角洲第二大自然保护区——贝壳与湿地系统自然保护区内有野生珍稀生物459种。去年黄河三角洲过往迁徙鸟400~600万只。

  在黄河三角洲采访,时有令人振奋的消息。由于生态改善,消失多年的东方白鹭2003年首次在湿地筑巢,此后每年增加,2008年发现15巢,并且由这里的候鸟变为留鸟。黑嘴鸥是湿地环境的“试金石”,一旦水质恶化,它就会下孵不出幼鸟的软皮蛋,而今已有1000多只黑嘴鸥在这里安家落户。这种珍稀鸟类全世界仅有几千只。

  河口“告诉”我们不少好消息。但是,我们还没有理由乐观。尽管黄河接近10年没断流,但那是在国家强制下实现的,况且,河口的流量要比现在高出十几倍才能满足湿地健康生态的要求。不论是含沙量还是水质,黄河“大病”依然未除。黄河刀鱼是河口回游性鱼类,在下游直至河口保护系数最高。前几年曾有“野生刀鱼现身鱼市”的报道,一时引起轰动,而我们在河口采访时,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这两年河口刀鱼不见了,原因不详。这至少说明河口生态的复杂性和脆弱性。河口素有“百鱼之乡”和“东方对虾之乡”之美誉,往日的记忆什么时候才会重归现实呢?

  源区再现“千湖景观”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诗化的黄河,回归写实,自然是黄河之水源头来。

  黄河源区一般指河源至唐乃亥区间。源区流域面积虽然只占黄河流域面积的15%,水资源量却占黄河水资源总量的35%,是黄河流域主要产水区之一。

  几乎与黄河整个生态恶化同步,黄河源区生态也从20世纪90年代逐渐恶化,水量急剧减少,植被遭到破坏,草场严重退化,土壤出现沙化半沙化。玛多县处于“三江源”核心区,曾有大小湖泊4077个,被称为“千湖之县”。20多年前玛多处处山清水秀,水草肥美,一度是全国首富县,由于生态恶化使他们很快沦为重点贫困县。曾有人悲观地认为,黄河源区极度恶化的生态已不可逆转。

  这次到青海采访,“三江源”办公室副主任李晓南的介绍让我们大喜过望。他说,经过10多年综合治理,河源生态出现了可逆性变化,玛多再现“千湖景观”。

  李晓南分析说,河源生态出现可逆性变化的最有说服力的依据是,原生植被——也叫先锋植被开始出现。

  黄河源区生态的可逆性变化,首先得益于国家 “三江源”保护工程的实施。从2000年到现在,国家已为此投入75亿元。

  河源生态恶化尽管影响因子很多,人类的剧烈扰动堪为罪魁祸首。“三江源”区曾一度乱垦、乱伐、乱采、乱牧,随着“三江源”保护工程的实施,青海省人民政府发布了《禁牧令》、《禁垦令》、《禁伐令》、《禁采令》,最大限度地限制人类在源区的活动,源区生态的人为破坏得到有效禁止。在国家大力支持下,青海省大力实施源区水土治理、湿地保护、退化草原草场治理、黑土型退化草地治理、草原鼠害治理、生态修复等综合性工程,其成效日益显现。

  黄河源区生态的可逆性变化,得益于国家退耕还林、退牧还草政策的实施。进入新世纪之后,国家大力实施退耕还林、退牧还草政策,源区生态建设得到了双重的政策支持与资金支持,青海以惠农、惠牧政策为先导,实施封山育林、围栏封育、禁牧轮牧、生态移民,源区得到了休养生息。

  黄河源区生态的可逆性变化,得益于科学技术的应用。卫星监测、遥感监测、计算机技术、人工降雨等科学技术的联合应用,为源区生态建设提供了智力与科技支持。据有关部门介绍,2006年至2008年,源区投入运-8飞机实施人工降雨,共飞行100多架次,增雨总量达54亿立方米。

  黄河源区生态的可逆性变化,得益于发展模式的转变。青海省有“中华水塔”之称,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生物多样性富集区,所有的生态问题在这里都会涉及到,青海生态良好将惠及全国,青海生态恶化将殃及全国。国家高度重视青海生态建设,要求青海省把生态建设放在第一位,并给与特殊的政策支持和优先的资金支持。从2006年开始,国家不再对青海省进行GDP考核,省也不对各地进行GDP考核。这为青海松了绑,也为青海生态建设松了绑。

  源区生态的可逆性变化,同样得益于青海人民的奉献。青海省是欠发展地区,经济社会相对落后。由于奉行生态至上原则,青海省必须暂时放弃甚至永远放弃某些建设项目、某些产业的发展,为全局利益而牺牲局部利益。青海省委、省政府和各族人民以大局为重,坚持生态立省,以自己的付出确保了源区生态的恢复。

  兰州,城市文明与生态文明的和谐与冲突

  兰州是黄河唯一穿境而过的城市,足见黄河对它偏爱。

  兰州南北夹山,中间过水,堪为山水之城;山显厚重,水透灵性,兼得刚柔之气。这种优越,只有天赐了。但上苍也有吝啬的一面,它给了兰州山给了兰州河,每年却只给兰州二三百毫米的降雨量,让干渴贫瘠的黄土把兰州包围着。

  守着山守着水,也守着贫穷苦难,这就是往日的兰州。兰州解放时,四下望去只有南山孤零零地长着一棵树,直到今天,还有“兰州南山一棵树”之说。

  山河到了人民手中,才焕发了生机。解放之后,兰州在进行重化工业布局的同时,也开始了自然环境的改造。1950年市人民政府就号召全市军民冬季背冰上山,春季植树造林,并很快成为全市行动。经过几代人的奋斗,黄河孕育出两岸的绿色,也孕育出独特的兰州精神。

  进入20世纪80年代,兰州按照中央领导“反弹琵琶”的要求,依托黄河,建成了引水网络,由背水上山变为引水上山,并组织植树造林全民行动,兰州的“绿色工程”加快实施。从世纪之交至今,兰州响应中央领导“再造秀美山川”和“坚定不移地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号召,生态建设进入全新阶段,如今的兰州已经成为山清水秀的绿城。

  从“南山一棵树”到“全城一片绿”,历史的大跨越圆了几代兰州人的梦。荒山、飞沙、驼铃,只能在兰州的记忆中搜寻。

  采访兰州,百里新城给了我们太多的振奋。

  兰州之行,我们曾从三个路径进出兰州,其周边的山山壑壑,随处可见“甘肃省委责任林”、“甘肃省人民政府责任林”、“兰州军区责任林”、“团中央责任林”、“兰州市委市政府责任林”、“兰炼责任林”等大幅标牌,这让我们联想到兰州倾城上山大造林的壮观场面。只是,这些标牌已被茂密的林草包围,有的已被长高的丛林遮掩。

  周末,我们走进闻名遐迩的“百里黄河风情线”。黄河岸边,宽阔的林荫带树茂花繁,沿着林间小道闲步期间,“黄河水车园”、“黄河农耕文化园”、“黄河风情园”、“黄河雕塑园”、“黄河休闲广场”等自然与人文景观接踵而来,游人如织歌如潮,一河两岸显得和谐而多彩。宽阔的河面激流扬波,游船穿梭,早已失去运输功能的羊皮筏子漂来漂去,给人带来古朴的享受与对黄河的遥想。岸边分布着各色食舫,吸引来八方食客。南北两山隔河相望,200多万兰州人就生活在山之下、河之滨。由于生态向良性发展,这一带的“小气候”明显改善,向来生活在干燥气候中的兰州人突然发现,一些老屋的墙根上或者临近黄河的背阴处,已经悄悄长出了青苔。

  兰州是国家的重化工基地。兰钢、兰炼、兰化等国企不仅为国家创造了巨大财富,也带动了兰州的工业文明与城市文明。但人们不要忘记,这些重工化基地都是耗水大户,当初选址兰州,就是因为兰州是沿黄城市。大型工业基地的落户使兰州成为移民城市,工业的成长带动了城市的成长,可以说,兰州是黄河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演进的典型,黄河创造了兰州的历史,也创造了兰州的现代文明。

  所以兰州人说,黄河是兰州的名片,黄河是兰州的一切,从物质到精神,从生态到生命,无一不是黄河的产儿。兰州人把黄河尊为“母亲河”,心中是百分之百的虔诚。

  但是,兰州在享受黄河恩赐的时候,也对黄河形成了伤害。兰州每年引黄17亿立方米,实耗10亿立方米,是沿黄第一个用水大户,黄河的脚步从这里开始沉重起来。如果说这属于无意伤害的话,而黄河兰州段的水质污染显然是这座向工业文明迈进的城市投下的阴影。

  曾经引起广泛关注的黄河兰州段严重污染事故兰州并未淡忘。近年来,兰州市重典治污,黄河污染事故再未再重现兰州,但兰州自己也不推托的是,黄河从兰州流过,出了兰州水质就下降一级,且基本成为常态。不能说兰州没有尽力,但兰州对黄河的历史欠账太多。这个账主要有两大笔,一是长期以来只重视地上生态,而严重地忽视了水生态,在依靠黄河进行生态建设的同时伤害了黄河自身的生态;二是长期以来兰州的市政建设对水污染处理的投入太少,按现在的城市规模地下污水管网应铺设400公里才能实现污水全收集,但目前污水收集管网只有100公里。尽管目前兰州市工业污水处理有较大改善好,但生活污水处理仅为30%,每天还有40多万吨生活污水排入黄河。兰州市市长助理兼发改委主任陶军锋说,兰州要达到污水的全收集、全处理,至少还要投资六七十亿元,可兰州市目前还没有摆脱“吃饭财政”局面,地下污水管网改造力不从心。

  君住黄河头,我住黄河尾,都是黄河人,共饮黄河水。维护黄河健康生命,维护我们共同的家园,既是一个庄严的生态命题,也是社会进步的应有之义;既靠国家支持,也应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与自觉的道德良知。

  慷慨的赐予与干涸的土地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上自宁夏上下河沿、下至内蒙古河口镇的千里河套平原,是黄河不朽的杰作,她经由这里时像一位阔绰的贵妇,留下沃土,留下肥水,留下五谷丰登的富庶,然后才折身南去。

  我们先来到河套的下端,那一带被称为土默川平原。“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诗中所吟唱的“敕勒川”,据说就在这一带。往事越千年,“敕勒川”究竟在不在这里也许尚待考证,但“敕勒川”和“土默川”都以“川”而名,倒是一种暗合。

  已是秋收煞尾时节,虽然领略不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莽,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金黄,行进在原野乡间,随处是丰收的景象。只是让人生分的是,这里虽是塞外之地,却沟汊纵横,水面汪汪,鱼塘虾池不时可见,若不是深秋煞了些风景,可谓此地亦江南。土默川向是养人的地方,黄河使得它宽厚和丰饶,今天,随着石油天然气的开发,土默川更显得生机盎然。

  溯河而上,我们走进了巴彦淖尔。它处在万里黄河“几”字弯头,被称为“下河套”,有水浇地800万亩,素有“塞外江南”之美誉。下河套灌区始于秦,兴于汉,盛于明清,因战乱及朝代更替间有兴衰。全市174万人口,其中150万生活在灌区。近日正在热播电视剧《走西口》,如今的河套人,祖上大都是走西口时沿黄而居的移民。

  巴彦淖尔蒙古语意为“富饶的湖泊”。这里年降雨量为130~150毫米,而蒸发量高达2200毫米,自古有之的“富饶的湖泊”都是黄河的赐予。如今,黄河水年均过境流量316亿立方米,年引黄水量在50亿立方米左右,约占过境流量的1/6。灌区密布着纵横交错的供排水系统,流水淙淙,金波荡漾,气候湿润,犹如江南水乡。

  我们在这里采访,被处处洋溢的富庶安详景象所感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由于这里是移民地区,河套人向来厚道和包容;由于这里是膏腴之地,河套人向来好客而慷慨。陪同我们采访的巴彦淖尔水务局灌排处许有文说,河套人讲究热闹,讲究红火,这也在他不经意间总把喝酒叫做“红火红火”而得以佐证。改革开放使巴彦淖尔走上小康之路,2007年,全市农民人均纯收入5435元,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在团结村农民用水协会采访时,会长付玉锁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2008年是农民口袋最鼓的一年,虽然人均收入还没有系统统计,但农民的日子农民知道。

  再溯河而上,就是位于宁夏河段的上河套了。到自治区水利厅采访,厅长吴洪相开口便讲,宁夏因黄河而存在,因黄河而发展,黄河养育了550万回汉儿女。他介绍说,宁夏有自流灌区600万亩,扬黄灌区140万亩,国家每年分配给宁夏河段67亿立方米水量,其中农业用水占93%。

  宁夏近60年以来年平均降雨量300毫米,现在大约260毫米左右,是黄河的恩泽使得自中卫以下成为良田沃野,塞外明珠。在河套灌区渠首处,我们“速读”了“天下黄河富宁夏”的厚重历史。河东与河西灌区隔河相望,河东分布着秦渠、汉渠、东干渠、马莲渠;河西分布着汉延渠、唐徕渠、惠农渠、大清渠、秦民渠,引黄主干渠从这里分水,将原本干渴的土地润泽成广袤的鱼米之乡。自秦以来,黄河始终不弃此地,把它滋养了2200多年。

  站在中国地图前你会知道,生机盎然的整个河套被毛乌素、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紧紧地包围着,假如没有黄河的慷慨赐予,沙漠就会从四面八方袭来,千里沃野将会成为上苍的弃地!

  其他沿黄地区都没有河套幸运。与巴彦淖尔隔河相望的鄂尔多斯就是贫水地区。我们在甘肃采访,黄河两岸到处可见干涸的土地,地处腾格里沙漠边沿的景泰县,是靠13级提灌才将黄河水引到灌区,水进沙退与水退沙进的生态抗争举目可见,景泰人说,他们养树比养孩子还难。我们到山东采访,如果不是耳闻目睹,谁也不会相信,自古享有“渔盐之利”的山东省人均水资源量才有全国的1/6。河南省人均水资源也才是全国的1/5。到山西采访,山西省水利厅厅长潘军峰叫苦不迭:山西省人均水资源量仅有全国的1/7,全省每年引用黄河水不到10亿立方米,“守着黄河没水用”。

  黄河慷慨,黄河吝啬,黄河真的让人欢喜让人忧。

  黄河慷慨也好,吝啬也罢,一路采访,我们并没有听到为黄河“减负”的声音,而是一片“要水”声。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黄河流域水资源紧缺的形势将会日益严峻,上下游、左右岸,工与农、城与乡“争水”的局面难以缓解,黄河不仅将长期重负在身,还面临着不时之虞。

  我们为黄河之忧而忧。

  宁夏军区给水团的特殊贡献

  在宁夏采访的时候,我们见到了军区陈二曦司令员,得知我们对黄河生态进行采访报道,这位从黄河边上走出来的将军表现出特有的关注。但我们把他引以为荣的军区给水团列入报道对象,出乎他的意料。

  功绩赫赫的宁夏军区给水团足迹踏遍陕、甘、宁、新、藏、蒙6省区90多县市,行程32万公里,打井1283眼,日出水量206万立方米,可供8000万人饮用。这些水井使224万亩中低产田成倍增收,增加绿化面积40余万亩

  给水团转战之地都是大漠戈壁、荒山旱塬,水源奇缺,生态脆弱,经济社会发展相当滞后,有的地方由水危机演化为生态危机,由生态危机演化为生存危机,甚至由生存危机演化为社会危机。给水团官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战胜旱魔,把甘泉引向村村寨寨,引向千家万户,为人民开辟了幸福泉、致富泉、小康泉。给水团官兵所到之处,各族人民皆以“水神”相誉。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里,平河莽莽黄入天。”追寻给水团行走的足迹,不难发现,除新疆、西藏外,陕、甘、宁、蒙4省区都在黄河流域,正是他们的担当而减轻了黄河难以承受的负担。长期以来,因水危机而形成的生态移民,其主要的流向是就近的水资源相对富集区,如甘肃景泰灌区、宁夏银南灌区等,都接纳了不少生态移民。黄河因负重累累而大病在身,少让她背负新的压力和负担,则是黄河之幸。

  宁夏西海固地区是有名的旱塬,有的极度干旱地区不宜人居,曾向银南黄灌区移民。给水团受命开赴这里,行程万里,打井141眼,由此可减少生态移民数万人。

  2008年11月14日,在我们结束宁夏采访不久,陈二曦司令员赶往宁夏盐池县高沙窝镇宝塔村,将给水团当年打出的第101口井交给当地百姓。这是给水团官兵从元旦出征,夜以继日,顽强奋战,提前一个多月完成的又一个“百井工程”,由此可解决4万回汉群众、10万头牲畜的安全饮水和3.2万亩土地的浇灌问题。那天,宝塔村人山人海,喜气洋洋,当甘甜的泉水喷涌而出时,久旱的村庄也喷涌出震天般的欢腾。

  然而,在为各族群众找水打井的奋战中,给水团有6名官兵牺牲,19人致残,上百人受伤。

  给水团以自己的付出与牺牲,减轻了黄河的压力,在“拯救母亲河”行动中,他们是功不可没的偏师,他们有资格佩戴金灿灿的“黄河勋章”。

  大悬河、二悬河、新悬河

  黄河之患,患在悬河;黄河之危,危在悬河;黄河之治,治在悬河。

  黄河多年平均年输沙量16亿吨,其中约1/4淤积在河床,1/4输往深海,1/2在滨海地区填海造田。大量的泥沙日积月累,使黄河越“长”越高,成为“地上悬河”。自古至今,黄河的河害主要来自“悬河”。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治黄62年,黄河岁岁安澜,但“悬河”未除,河患未解。尽管我国控制河流的能力已经十分强大,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要黄河“悬”着一天,中华民族的心就悬着一天。

  问题还在于,黄河又出新情况,黄河又生新河害,其中,“二级悬河”与“新悬河”就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考察了“二级悬河”的情状和成因。所谓“二级悬河”,简单地说就是“悬河中的悬河”。据下游河务局同志介绍,20几年来,由于自然因素和人类活动因素的共同影响,使得进入黄河下游河道的水沙关系极不协调,造成主河槽泥沙淤积加重,呈现出“槽高于滩,滩又高于背河地面”的局面,在本来已经高于地面的河床上,又出现了高于河床3~5米的“二悬河”。目前,黄河下游“二级悬河”已全部形成,其中300公里河段较为严重。“二悬河”的形成,使主河槽行洪能力下降,洪水出槽后极易出现“横河”、“斜河”和“滚河”,增加了堤防冲决和溃决的危险。2003年秋汛,下游兰考至东明河段的“二级悬河”就出现险情。“二悬河”与“大悬河”两害相加,可谓“悬”之又“悬”。

  就在下游形成“二级悬河”的时候,上游宁蒙河段的“新悬河”也在形成。据内蒙古自治区防汛办主任闫新光介绍,刘家峡、龙羊峡水电站建成后,改变了其下游流量与水沙关系,河道淤积严重,1986~2000年,15年时间内蒙古河段泥沙淤积约13亿吨,形成“新悬河”268公里。如今,“新悬河”比磴口地面高出3米,比临河高出6米,比五原高出9米。与此同时,宁夏河段的“新悬河”也在形成。我们在宁武河段采访时,当地河工正在紧张地处置“崩塌”的河岸。

  河道的抬高使行洪能力大为降低,同样可怕的是,位于鄂尔多斯境内的“十大孔兑”——即十条山洪沟,在洪水暴发时会在黄河河槽内迅速形成巨大的沙坝,阻滞河水,抬高水位,导致决口。2003年9月5日,大河湾1360立方米每秒流量就造成决口;2008年3月,冰凌开化后1640立方米每秒流量就形成历史最高水位,造成决口,1万多人被困。近年来,每年冬春凌汛,都对黄河内蒙古段形成严重威胁。我们在鄂尔多斯采访时,得知该市正在组织力量加固河堤,水务局同志说,今冬明春鄂尔多斯河段肯定会有重大险情,必须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黄河一直在下游严密设防,自古至今,千年不废。然而,自从宁蒙河段出现“新悬河”之后,河防关口前移,战线拉长,随着“新悬河”问题的日益突出,以及两岸由于经济社会快速发展防洪地位相应提高,“新悬河”的治理已刻不容缓。

  汾渭湟,黑臭的娘

  中国人对生于斯养于斯的河流敬重有加,不仅把黄河、长江称为母亲河,黄河、长江的许多支流也被该流域的人们称为母亲河。在黄河流域,汾河被山西人成为母亲河,渭河被陕西人称为母亲河,湟水被青海人称为母亲河,延河被延安人称为母亲河,等等。

  但是,为我们所敬重的大大小小的“母亲”如今也都得了“重病”。我们所经之地,但凡见到的黄河一级支流,当地人的评价无一不是“又黑又臭”。

  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吗?

  纵贯山西南北的汾河曾经给人诗意般印象,“小河流水哗啦啦啦啦”如今听起来仍让人心醉。但此时的母亲河看一眼就让人感伤。

  汾河发源于管涔山脉南麓,源水清澈甘甜,掬之可饮。历史上汾河有较大的入黄流量,但现在已基本上被“吃干喝净”,只有遇到较大的降雨过程形成较大流量才输入黄河。从1997年到2008年2月,汾河中游兰村段接近10年持续断流,从兰村至义棠160公里河段在非灌溉引水期基本处于断流状态,河道内常常只有少量污水。从古交城区段开始,汾河几乎成了一条专门纳污的河流。站在数十米高的小店桥上,污水缓缓流淌,异味刺鼻。这段河道每天要容纳40万吨的城市生活用水和24万吨的工业废水。

  2007年,山西省委、省政府决定实施“兴水战略”;2008年,山西启动汾河生态修复工程,计划投资106亿元,打出“组合拳”,用两年时间实现千里汾河复流的目标,再现“小河流水哗啦啦”的美丽景观。在山西采访,当时分管农水的副省长胡苏平满怀信心地说,不远的将来,一条长流不息的汾河将呈现在人们面前。

  渭河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是她孕育出了历史上曾被誉为“天府之地”的八百里秦川,如今,陕西省64%的人口和65%的生产总值集聚在渭河流域。受多种因素影响,渭河流域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导致上游来水量急剧减少,中游水质污染加剧,下游河段泥沙淤积严重。现在的渭河,是关中地区唯一的废污水承纳和排泄通道,以占全省18%的水资源量,接纳了占全省80%的工业和生活污水,成为名副其实的“关中下水道”。非汛期渭河宝鸡峡以下河段全部为V类或劣V类水质,基本丧失了使用功能。渭河两岸的人说,渭河又黑又臭,人不可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在河边悠闲散步了。我们来到渭河岸边,印证了人们的评价。

  据陕西省水利部门介绍,在国家支持下,渭河流域已启动“拯救母亲河”行动,并把渭河生态环境建设与秦岭生态线建设有机结合起来,以期“构建关中地区的生态园”。

  湟水流经青海高原,在兰州汇入黄河。我们来到两河的汇流处,尽管湟水不像黄河那样混浊,却是黑中透绿的水色,微风飘来,有一种刺鼻的味道。在青海采访时,听四五十岁的人讲,他们小时候经常下到湟水河洗澡、抓鱼,河水能直接喝,而现在,用它洗澡都浑身发痒。

  黄河汇集了40多条主要支流,现在几乎是“有河皆污”。据黄委水文局提供的2005~2007年每年12月份的支流水质资料,V类和劣V类水质分别为59.1%、60.9%、和59.6%,污染程度几乎没有改变。我们调查发现,越是“欠发展”而又急切发展的地方,水污染越是严重。可以说,水污染是在经济发展中形成的,而水污染的治理,也要在又好又快的发展中解决。

  河纳百流,有容乃大。黄河因为接纳了众多的支流而波涛奔涌,也因接纳了众多的支流而严重污染。在人为控制下,黄河已经接近10年没断流,黄河有了一定的康复和活力,但是,如果黄河的水质得不到有效治理以至恶化,黄河的水再多也可能是一条“死河”。一条长流的河与一条干净的河同等重要。黄河水资源已经实行全流域强势管理,而排污控制相应软弱。黄河治理需要“两手”都硬起来。

  “黑三角”,“金三角”

  陕北榆林是我们这次采访不能不去的地方。那里是黄河流域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无定河、窟野河、秃尾河等向黄河输沙最多的河流都流经此地。

  我们行驶在西安至榆林的高速公路上,越过延安与榆林的区界,沙丘便渐渐多了起来,但道路两旁的人工林带顽强地生长着,或远或近的成片林草在沙漠中坚守着,向人们展示着人类向沙漠进军的巨大力量。司机师傅是这条路上的常客,当年这一带黄沙滚滚,草木不生,从延安到榆林开车要跑两三天,现在三四个小时就到了。他说,榆林人民几十年与风沙搏斗,植树造林,压沙种草,黄沙连天的地方变得绿了,如今空气也显得透亮,风也变得小了。

  在有关黄河的许多书上都提到早已消失在沙漠中的统万城,它就坐落在靖边境内,离我们行驶的高速公路不到20公里,师傅乐意带我们到那里看看。车子下路后,一条小道牵引着我们走向沙漠深处,沙漠与植被犬牙交错,让我们联想到绿色与黄色、生命与死亡的搏斗。驶向一座高台,统万城蓦然出现,尽管它仅仅留下残垣断壁,其宏大的规模仍能让人遥想到它曾经的辉煌。这座废于宋代的匈奴古城,随着生态的恶化早已被沙漠吞噬,在森森漠风中,昭示着人类的脆弱与不幸。

  在榆林的采访,是从黄委会晋陕蒙水土监督局开始的。副局长蔺明华一见面就自我介绍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榆林人,搞了半辈子水保工作。他小的时候,现在的榆林城区有许多地方都是沙窝窝,就连这座办公楼下面过去也是一片沙漠。榆林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治沙,经过几十年奋斗,把许多寸草不生的沙漠变成了丰产高产的沙地,取得举世公认的巨大成就,榆林已经变成了绿洲。这既是人民的力量,还在于榆林地区年降雨量300~350毫米最适于沙漠的改造。“但是,现在生态建设的速度赶不上破坏的速度,形势严峻。”蔺明华语气沉重。

  蔺明华的看法来自于他“对晋陕蒙接壤地区开发建设水土流失及水土保持工作的调研”。他的专题调查报告在我们到来的时候才刚刚完成。

  晋陕蒙接壤地区涉及3省(区)5市13个县(区、旗),因富产煤炭、石油、天然气而被称为“黑三角”。区内自然灾害频繁,植被稀少,水土流失严重,年平均输沙量4.9亿吨,占黄河年平均输沙量的近1/3,占黄河粗泥沙来源区的70%,生态环境十分脆弱。截至2007年底,区内已建和在建的大中小生产建设项目2349个,其密度位居全国前列。在该区持续20多年的大规模开发建设中,国家和地方采取各种措施保护生态环境,有效遏制了生态环境恶化的速度,但并没有改变生态环境恶化的形势。最触目惊心的是:

  ——人为水土流失严重。开发建设产生的弃土弃渣直接倾入沟谷、河道,甚至直接倾入黄河,人为新增水土流失量是同期水保、水利措施减沙量的1.53倍;

  ——煤炭开采使部分地区生态环境遭到不可恢复性破坏。对生态环境影响最大的是采空区地面塌陷、裂缝引发的问题。如,山西保德县孙家沟煤矿采空区曾发生耕牛掉进裂缝事故,区内已有3个村庄整体搬迁;陕西榆林市中能煤矿采空区地下水位显著下降,井田区已不能再种植小麦,而只能种玉米等耐旱作物,当地的柳树等乔木也开始萎缩。煤炭开采严重破坏水循环系统,导致一些河流断流、干涸,水井干枯。

  ——石油、天然气开发不仅造成水土破坏,还造成水质污染。

  前些年能源紧缺,价格猛涨,导致超采超挖,其中煤炭开采量大约超过计划30%~40%,过度开采造成对生态环境的过度伤害。陕西省人大环资委对神木矿区调研后认为,“按目前的开采速度,神木矿区20年后将失去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这一区域的生态恢复可能需要百年以上”。

  曾经见证了陕北水土保持取得骄人成绩,同时又见证了“黑三角”过度开发导致生态恶化的蔺明华,在与我们的长谈中显得沉重而焦虑,他断言,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可以预见的将来,“黑三角”地区将出现生态灾难,几十年治理的毛乌素沙地将重新变成沙漠,黄河主要来沙区的生态治理将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

  这使我们的心揪紧了。

  与“黑三角”遥相呼应的则是晋陕豫交界处的“金三角”。这一地区有着全国第二大黄金储量。规模可观的采金潮为人们提供了稀缺的资源,也造成了水土流失和对黄河难以治理的水体污染。黄金长期充当着人类财富“代言人”的角色,至今它仍然是人们竞相追逐的宝物。但是我们相信,水对人类的重要性远远超过黄金。为了黄河,我们宁可少要黄金!

  中国几千年的治河史得出这样的结论:“黄河宁,天下平”。反之亦然:“天下平,黄河宁”。这个结论揭示了“时势”与“河势”的辩证关系,浓缩着先民的沧桑经历与伟大智慧。在当代,人类活动对黄河生态影响巨大,可以说,国家的发展走向决定着黄河的生态走向,又好又快的发展是黄河走出生态困境的可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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