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女儿国”，也许你首先想到的是云南泸沽湖畔的摩梭女子。然而在湖南，岭南山脉和萌诸岭山脉的山谷深处，也藏着一个“女儿国”。这里四面环山，终年从深山峡谷中淌出的涓涓溪流“寒不浸肌，暑不烁骨”。最奇特的是，此地对女性特别钟爱，凡女性来者皆容光焕发，光彩耀人。这便是江永，湖南和广西交界的边陲之地，自秦立营浦以来，历经汉隋唐朝，因举世惊叹的“女书”赢得“三千文化”的美誉。

    因慕着“女书”的神秘与美名，我在初春时节一路向南。江永尚不通火车，因此从永州出发，要走207国道，途经双牌岭盘山公路，在崇山峻岭中穿越云雾，最后才抵达这方瑰丽的古县。一下车，清冽的草香沁入心脾，鸟鸣欢快，青砖婉约，桃红李白，让我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莫非3小时车程是穿越时空，把我送到了瑶池仙境……等回过神来，已是周游古镇古村之后。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儿国”真正名不虚传，且听我细细说来。

依山傍水的江永古村

    普美村里的深闺秘语——女书

    上江圩镇普美村又叫浦尾村，缘因这个美丽的水上绿洲呈倒葫芦型，镶嵌在潇水下游，意即潇浦之尾。但当地人更喜欢有平安、美丽寓意的“普美”二字。说来也怪，这“易涨易消”的潇水（消水），只要流到普美村，水势就陡然平静，河水青蓝，水平如镜，清澈见底。这里是女书传人高银仙的故乡，1982年，尘封千载的人类唯一的女性文字，就是在这里被揭开面纱的。

    关于女书的起源，学界和民间都有不同说法，流传较为广泛的是：古时候，这里出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名叫胡玉秀，入选宫中为妃。进宫后不久，遭冷遇，苦闷异常。她想写信回家倾吐苦情，又怕太监发现，于是心生一计，根据女红编了一套文字，以歌咏体写在手绢上捎归，并嘱咐亲人，要斜着看，并用土话的音来读。可男人不懂女红，因而只有女人能懂能解，此后，这种神秘的文字就在女性中传承下来。

    虽是传说，但女书与女红却真有渊源。一是字体。现今流传的女书字体与女红图案非常接近，简单的有如汉字日、山、田等，复杂的则有盘王过海、猎人捕鹿、天女散花等形状，散见于当地的花带、花被上，称为字带或字被；二是书写。从前的女书不用笔写，而用针绣。用各色丝线把女书绣在巾帕上、枕头上、衣帽上，旁边还点缀着花鸟，既传达了心意，又实用美观。

    赏女书，就好像欣赏着一幅女子的巧手画。古有云，文如其人，女人创造的文字无一不透着女人的风韵。那字体稍稍倾斜，略呈菱形；笔画纤细飞扬，修长秀丽；排列整齐美观，古意盎然；而读女书，就更似吟诵一首千回百转的曲调，所有篇章均无题无标点，亦不分章节段落，一唱到底，运用当地土语的音高、音强和停顿构成诗的节律，回味着独特又无法言说的美。

    由于女书的传承很神秘，一般为老传少、母传女的世代沿袭，女人聚在一起交流女书也都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且人死书消，无文物可考，因此，女书一度濒临灭绝。30岁的蒲丽娟是村里女书博物馆的两位讲解员之一，同时兼任女书院的教员。在这样一个远离尘世的乡间，她领着一份微不足道的薪水，却从事着一项伟大而艰巨的工作，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经常有游客说感谢我，而我要感谢我的母亲。”回忆起小时候，母亲常带她来往于结拜姊妹之间，她们写着一些看不懂的字，然后有读有唱，有时又哭又笑，让她充满好奇。长大后母亲一笔一画、一字一句教她，开启了她人生另一道风景。“原来旧时女子用这种男人不识的文字互通心迹，诉说衷肠；或传记婚姻家庭，或倾诉幽怨私情；又爱又恨，难怪读后令人感伤落泪。”

    蒲丽娟决定打破传统，让女书也成为分享快乐的载体。从开办到现在，女书院都是免费授课，来此求学的女孩们也大多像她当年那样，对女书充满向往。蒲丽娟总是引导她们，要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学会感激，倡导友爱。有空时，师徒们也会聚在一起写诵女书，自娱自乐。当我们问到她愿不愿意教男孩时，她大方地说，如果有男孩愿意学，她肯定乐意教，“现在不比从前，只要能把女书发扬光大，我都教。”

女书小传人

    石枧村的石窟之谜——女寺

    这是今年春节后的一个考古新发现。盛传在距江永县城35公里的桃川镇石枧村，发现了一座石窟寺，其中残存的石窟造像90%都是女性。我们知道，一般女性出家的地方是庵，而此寺遗址的石碑上，却清楚写着“雄山寺”；另外南方气候湿热，并不适宜建造石窟像，而这个约40平方米的石窟雕像几乎占据一面山壁，规模和气势在整个南方都属罕见。究竟女寺源于何时，为何人所建，它与女书又有何联系？一连串疑问驱使着我们不得不去探个究竟。

    为我们引路的是江永县文物局副研究馆员何义荣。一提起女寺，这个能说会道的汉子就眉飞色舞，别看他是男人，对于江永的女性文物研究，他可是个“行家”。一路上，他的情绪感染着我，到底会是何方神圣呢。“就在前面，看，那就是雄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不禁有些失落，这不过是一座三面环水的普通小山包，像这种喀斯特地貌江永随处可见。他也许看出了我的失望，笑笑说，等会儿你就吃惊了。

    果然，渡过五六米宽的石枧河，近距离观看石窟像，我不由得屏气凝神。且不说高2米的主佛造像水衫云袖，端庄慈祥，栩栩如生；单是四周残存的小石像雕刻精美，已让人目不暇接。何义荣顺着这些“文革”中被破坏的石窟佛像，根据面貌、体态、衣衫教我们一一辨认，当说到主窟佛像时，他说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慈眉善目、胸前隆起，脖子上还有两圈成年女性的赘肉。他同时推测，这些女像造型圆润、肥美，有可能是在唐朝雕凿。

    根据先有石窟佛像，而后建寺，再有重建的常理，何义荣分析该寺的始建年代应在北宋初，造像则更早。那么究竟是谁选中此地，依山就势，凿窟造像？在石窟右方的摩崖石刻上，我们找到这样的记载：“□马氏专制之际，此地有某氏女辑选为宫嫔，既学归佛……”可见创建之人应为女性。

    听当地老人介绍，昔日的雄山寺紫烟升腾，香火旺盛，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娘娘庙”。我们不禁好奇，相距这么近的古村，相继发现女书、女寺，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呢？面对我们的追问，何义荣卖起了关子：“等看完下面的古村我们再慢慢说。”

江永瑶女做女红

    上甘棠村的忠孝古训——女亭

    到达夏层铺镇上甘棠村时，日已斜阳，而村口的景色却叫人眼前一亮。只见村前河清水碧、绿树倒映，村后昂山毓秀、翠岭逶迤；斑驳的布瀛桥沧桑飞渡，巍峨的文昌阁雅韵临风；古宅民居，雕龙画凤，驿道牛车，悠闲怡然。据考证，自汉置谢沐，县址即设此地，推算下来上甘棠村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村。虽饱经风雨，但古村风貌依旧，200多栋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在全国也属罕见。

    跨过三孔布瀛桥，沿着青石古街巷，只需南行500米，就能在田间旷野中找到它——寿萱亭。这是古驿道边的一座石木凉亭，供古时衙差往来休息之用。我粗粗绕了一圈，只见这亭除模样别致些外并无其他，不禁嘀咕，这“女亭”又有何说法？为何它能与女书、女寺相提并论呢？直到向何义荣请教之后，我们才顿然明白。

    女亭的由来有二。一是名字。寿萱亭是清光绪三十三年，例授奉政大夫周际隆为其庶母和胞嫂的七十寿辰而建，“萱”即萱草，古人用它比喻慈祥的母亲，可见此亭为女性所建；二是涵义。女亭区别于贞洁凉亭，原因就在亭中一方高2米的碑刻上，周际隆以其母的名义誉为《慈悲佛母他字歌》。碑文以一位德高望重的萱堂慈母口吻，用81个第三人称“他”字，教化世人如何为善，可见此亭宣扬着女性宽阔的胸襟。

    在上甘棠村，宗祠里供奉着逝去女性长者的灵位；而女性不能留名的先祖墓碑上，也赫然镌刻着“长媳XX”、“次媳XX”等字样，可见尽管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这里简直就是女性的世外桃源。这也许与传统儒家思想的浸润有关，村中至今风气淳朴，邻里之间和睦通融，明礼诚信，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恩爱美满。

    女书、女寺、女亭……这一系列的女性文化奇观，如同一朵朵绽放在江永的美丽奇葩，令人遐想联翩。一路上，我们也在寻找答案，5000年的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生活受到诸多约束，为何在江永这片土地上，她们能繁衍自己的文化，并受到世人的肯定和尊崇？

    何义荣这样跟我们解释：江永的人文地理独特，这里瑶、汉融居，“多喜招赘”的瑶族婚俗与“不落夫家、妻兄弟婚”的原始社会婚俗相互渗透，既有女耕男织的母系氏族残影，又有重男轻女的男权社会痕迹。占据生活大部分交流时间的女伴，感情深厚甚至超过夫妻，因此才会出现女书。后来，当女性逐渐凭劳动与智慧，获得家庭和社会地位，就自然有了女亭、女寺等女性崇拜的产物。

    而我觉得，或许，女书、女寺只是你接近这个古县的一个小小借口，你必须来到这里，哪怕只为请大婶用女书替你写幅一路平安，哪怕只为在女寺前合掌许个心愿，或是在女亭中静听芳寺钟声，赏龟山晴云……你明白这里是个幻境，犹如一面千年犹亮的铜镜，你来，只为照见自己的芙蓉浅笑。

（责任编辑: 王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