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张艺谋在《英雄》放映时说过一句话：人们可能会忘记这部电影，但人们会记得在一片金黄的树叶里对打的两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

  外景对于电影的意义不言而喻。伍迪·艾伦的纽约、侯孝贤的台北、王家卫的香港……丰富的城市印象激发了导演的灵感。

  而杭州又激发了冯小刚怎样的灵感？

  在他的镜头下，西溪湿地、江南会、茶楼……是古朴优雅与现代融合的味道。

  我听到的外地媒体对《非诚勿扰》的第一句评价竟然是：你们杭州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我很惊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关于西溪的景色，而不是电影本身。

  回想当初，冯小刚说杭州给他的感觉，是那种“比较纯正的汉文化。” 清淡、有味道、雅。“这城市感觉，一点都不输北海道。”

  《非诚勿扰》上映六天，票房过了亿。这个成绩是《梅兰芳》用了十六天才做到的。这其中，不会没有杭州的因素。

  而城市的外景在成就影片的同时，影片也成全了城市的旅游业。

  拿韩国做例子：《冬日恋歌》后，南怡岛突然游客暴增；《大长今》后，出来了“大长今主题公园”，首尔索性发行了一份“首尔韩流地图”，专门提供给游客，推荐那些韩剧拍摄地。

  连旅游书里都有了《跟着电影去旅行》。

  《非诚勿扰》里“西溪，且留下”才说六天，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一下子为网上热门词。搜索关键词语包括门票、交通、别墅、景点介绍。这个城市中的湿地公园，一下子成为人们眼中的神秘之地。

  在幻想和真实之间体会城市的趣味，这种体验有点奇妙。

  【杭州·西溪湿地】

  场景一

  一片充满野趣的水域。

  船身上，赫然写着“杭州港”。

  摇橹船里，葛优泯一口龙井茶，望着船外的的景色。

  穿蓝布衫的售楼小姐讲解西溪历史：1000年前，宋高宗赵构看到了小桥流水、芦花似雪的西溪美景，故曰：西溪，且留下。

  葛优一脸心旷神怡状：皇帝当年没留下是因为没钱，我有钱，可以留下了！

  观众画外音：西溪且留下……这是杭州？真是……太漂亮了！

  解读：“西溪，且留下。”话音刚落，西溪湿地一下子为网上热门词。湿地公园市场部与时俱进地打算启动一个短线游，搞个“《非诚勿扰》旅游团”。

  场景二

  西溪湿地某独栋别墅，大落地玻璃，阳光明媚得一塌糊涂。

  售楼小姐领着葛优观摩：这是您的客厅，这是您的餐厅，这是您的主卧，这是您的……

  葛优走到室外的超大平台，别墅正对着一片私家湖泊，芭蕉掩映，溪水潺潺。

  电话铃响，舒淇打来的：你征婚都征到杭州来啦，网撒得真够大的。

  葛优：我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观众画外音：（惊叹）这房子，得多少钱啊！

  解读：这栋别墅是杭州给冯小刚做工作室用的，360平方米，是西溪创意产业园里面积最大的一栋。西溪湿地周边的别墅地价，在2万-3万。

  场景三

  夜。

  一艘挂着灯笼的摇橹船缓缓地溯流而上，柔和的光映出西溪的静谧。

  船头，艄公有节奏摇着橹。

  舒淇靠在方中信的肩头，气氛有些伤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

  摇橹船在夜幕的西溪水上远去。

  观众画外音：真是谈恋爱的好地方啊……

  注解：如今。他们会很专业地同游客聊《非诚勿扰》的话题，兴许还撞着了，他还有可能说，他坐的是我的船！西溪湿地市场部的工作人员说，电影自从开拍以来，就有很多游客慕电影而来，西溪湿地的名气在海外骤增。电影上映后，游客来直接就问，能不能给我安排条葛优坐过的船？

  拍摄回放

  8月，杭州的天气够热。幸好是在西溪湿地，比市区的温度还要低2摄氏度。

  一个月前已经在西溪踩过点，但等到8月影片正式拍摄前，踩点又踩了两天。在有四个入口、占地面积10平方公里的湿地公园里，要逮冯小刚，基本要靠天意。

  湿地公园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向记者透一点口风。这回湿地公园不仅对剧组全面开放，还免费提供给了《非诚勿扰》剧组六艘摇橹船和一艘电瓶船，以及船工。

  幸好这些神通广大的力量——船老大。他们会很专业地说：“踩点”。这曾经是一个专业术语。

  第一天，船老大甲口气淡定地透露，冯小刚“踩点”的地方有深潭口、秋雪庵和西溪梅树。昨天傍晚的时候拿的是小的DV，今天早上用的是大机器，搁在电瓶船上的……还有船老大乙更淡定地说，XX昨天坐的是我的船。

  第二天清早，天目山路上消防车出现，搭起几十米高的云梯，摄像机就架在云梯上，正对湿地沿山河开阔段的水域，拍西溪的正面全景，就这么一个镜头，拍了超过三个小时。

  第三天，有媒体接到线报，大清早6点赶到了冯小刚西溪文化创意园的别墅，没想到戏份已经赶拍完了。话说这别墅真不是一个好找的地方。尤其冯小刚的别墅，更难找。因为这栋位置偏远，且私密性极高，用橙色围墙围起了一个院子。围墙里确实风情无限，前有超大平台，很有举办露天派对的调调，平台前是漂亮的小湖泊，面对的是北高峰，风景独好。

  别墅的戏拍完，剧组正忙着进行转场去深潭口。这一搬，竟然花了近两个小时。这天，葛优终于现身，同时现身的穿蓝花布衫的售楼小姐，让媒体一时间误以为是另一个相亲对象。葛优一出现，段子就来了：花25块钱在湿地公园的小店买了把扇子，趁老板娘恍然大悟说“你是……”的当口，他顺嘴接“对对，我就是陈佩斯”。

  ……

  追踪了剧组这些天，记者们的脸来来回回，被剧组工作人员们看了个熟。几天后正式采访剧组，时不时地有剧组工作人员疑惑地说，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杭州·江南会】

  场景——

  古朴幽雅的江南会1号楼。

  茶道小姐功夫了得，但对面的方中信神情恍惚。

  舒淇葛优一前一后进来，三人各怀心事。

  葛优被舒淇拉来做挡箭牌，同方中信做个了断。

  观众画外音：这个会所够私密，请客吃饭不错。

  注解：这个十亩山园，七幢瓦房的私人会所，由艾未未设计，只对会员开放。普通会员的入会费就高达20万人民币。永久性会员都是有来头的人物：马云、冯根生、鲁伟鼎、郭广昌、宋卫平、丁磊、沈国军……冯小刚会来这里拍戏，据说就是马云推荐给他的。

  拍摄回放

  记者通过关系，假扮成江南会的服务员，独家打入剧组8小时，距离几个主角的最近距离是：2厘米。

  拍摄地点是江南会1号楼，建筑的私密度非常高，里层虽然是落地透明玻璃，但外层细密的原木条很结实地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11点，葛优到了。T恤短裤棒球帽，保持一贯不大牌的作风。一到就拍第一个室外镜头，拍戏间歇，葛优哼着小曲儿，玩树上的果子玩得很高兴。

  12点半，上午的戏收工。剧组的盒饭车到，大家嘘了口气，闷头吃十块钱一份的盒饭。

  一个小时后开工。  

  拍电影，实在是件很苦闷的事。一分钟的戏，平均至少拍两个小时。准备还得N小时。

  下午的第一个两小时是在楼梯上，十米开外看剧组拍戏。镜头周边要清场，这已经是最近可视距离。因为“三人戏”的背景是一面用细木条格着的镜子，最容易穿帮。

  看着看着，内场人员精力充沛，一遍遍地拍同一个镜头，光葛优关门就关出了无数个版本。门究竟是开左边还是开右边，关门应该怒气冲冲地关还是轻轻掩上…… 外场有人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偶尔被冯小刚威严的声音惊醒，打个激灵。

  其间，突然出现一个瘦瘦的身影，牛仔裤，白T恤——马云。马云刚才在隔壁的3号楼跟人谈事，顺便来探个班。很多人只知道马云和华谊兄弟老板王中军私交深，其实马云早就注资华谊兄弟，所以还是冯小刚的老板。

  第二个两小时是同演员一墙之隔的上菜间。舒淇同方中信在外面乒乒乓乓哭哭闹闹，黄鱼、干菜河虾、青菜杏鲍菇、云耳黄瓜、榨菜肉丝这些他俩约会的菜安静地待在上菜间，半生的，为的是颜色好看。方才给方中信表演茶道的小姑娘很开心，因为方中信在拍戏的间隙时不时地讲笑话，逗她笑。剧组一个脸黑黑的小男生给我们服务员讲他在《赤壁》剧组差点被炸的惊险经历——听他聊起来，他跟的都是大片剧组。

  突然有工作人员拿着一个空洋酒瓶冲进来，外面说，“冰红茶做好了没有？”原来舒淇喝酒的戏，要做假酒。那个瓶子，就是戏里那瓶著名的“加冰块，不加绿茶”的威士忌。不过最终灌进瓶子的是另一种洋酒，因为冯小刚嫌冰红茶颜色不正。所以舒淇这场戏里，喝的还真是烈酒。据说她的酒量圈内闻名，张震就提起过，说从来没见她喝醉过。

  五点多，太阳渐渐落了，光线不够，下午的戏终于收工。

  也不是没有小险情。

  其间，方中信问身边的服务员小姐：你们这儿的茶多少钱一壶？

  又有剧组人员问：小妹，厅里灯的开关在哪儿？开一下。

  我心里流汗，答：我新来的，帮你问一下。

  【杭州·心缘茶楼】

  场景——

  葛优穿过茶馆唱着评弹的大堂，这回的相亲对象是娇滴滴的徐若瑄。

  聊起地震，葛优感慨要去领养一个灾区的孩子。

  徐若瑄眼睛一亮，指指肚子：这里就有一个，你可以当他爸爸。

  葛优大跌眼镜：孤儿我是可以接受的，父母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宝马车头放一个奔驰的标志，恐怕不太合适吧。

  徐若瑄黯然离去，评弹唱：一个走了，一个呀留下……

  舒淇在边上那桌，笑得肚子疼。

  观众画外音：评弹？不是苏州的吗？

  注解：冯小刚要的就是这个“一个走了，一个呀留下……”的调调。制片导演说，为了在杭州找个唱评弹的茶馆，他们可费了一番大劲儿。更有意思的是，当初剧组找上门来，心缘茶楼还真不太乐意，因为拍戏当天得歇业，那天是星期天，茶馆生意最好的时候。

  拍摄回放

  镜头里茶馆熙熙攘攘，二楼东边的角落，葛优和徐若瑄正在喝茶相亲。但拍摄现场，安静得简直就不像是个茶楼。楼梯边架着两台监视器，后面坐着一脸严肃的冯小刚。

  制片主任胡晓峰在西边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同记者聊着天，正式拍的时候，虽然隔了二十米，一群人大气不敢出。

  某记者小声问，万一我想打个喷嚏怎么办？大家捂嘴不出声地笑，有剧组人员故作凶狠状：不行！

  这个茶楼据说是剧组6月就已经定下的。不光有风格的考虑，还有更多鸡毛蒜皮的事：面积够不够大？哪里能搭机器？照明怎么弄？万一当天拍不完，晚上能不能接着拍？楼下面有没有大停车场？进出方不方便？

  楼下，皮肤晒成酱油色的剧组小朋友很尽职地守着茶馆的门口。

  【杭州·玉玲珑】

  场景——

  舒淇窝在红色像一片叶子似的巨大沙发，对面坐着葛优。

  虽然刚才的相亲，但第一回见葛优，舒淇却觉得有亲近感，遂拉他去喝酒。

  餐厅很幽雅。但舒淇一脸忧郁，一口喝完杯子里的白酒，扔给葛优她的钱包：要多少自己拿，你今天陪我喝酒。

  ……

  葛优被激，喝了酒，说出了心里的小秘密，哭得稀里哗啦。

  观众画外音：北京也有玉玲珑吗？

  注解：这个问题有意思。之前，葛优舒淇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后海的一个酒吧。俩人在后海边接着聊了会儿天，接下来吃饭的地点却挪到了杭州的玉玲珑么。事实上，冯小刚就是在北京杭州两个地方拍的。饭店服务员说，有不少人找到这里，要坐坐舒淇葛优的位子。今年春天，李泽楷和梁洛施也来这里吃过饭。

  拍摄回放

  8月7日、8日两天，剧组为了不受干扰，包下了玉玲珑整个餐厅。据餐厅员工描述，戏在二楼大厅最靠北的餐桌前拍摄。当天的菜，用了银鳕鱼、素八仙、招牌茄子和两个例汤，按冯小刚的要求，挑的都是颜色鲜艳的菜。

  餐厅还透露说，女主管当时还充当了服务员，冯小刚慷慨地给了她一个倒水和递账单的镜头。不过这个镜头最后没有出现。

  拍摄很顺利。拍完，舒淇一转身走了，冯小刚和葛优留下，很愉快地同餐厅员工合影，临走还一个劲夸餐厅漂亮。

  影片中

  如果说北海道的景色是高远的

  那我的家乡就是一种静水深流的湖蓝色

  潘宁 文

  人类真是一种情绪复杂的生物体。

  我们明明憎恶罪孽，却因为警醒，总在合适的时候将那些滔天罪行一一公布于众；

  我们常常讴歌母爱，却因为神圣，而将母亲分娩的过程小心翼翼地隐匿、珍藏起来；

  我们熟知自己的家乡，但当家乡被影像化、被公众化、被冯小刚化、被国产大片化的那一瞬间，我们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忍不住要无声地张大嘴巴，问一声自己：

  嗨，这是你昼出夜伏的地方吗？这是你熟视无睹的每天必经之途吗？这是你年轻时的每逢懊恼，就哭着喊着想要出走离家的围城吗？这是晚晴的你，每天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良辰美景吗？

  《非诚勿扰》作为2008年岁末在院线公映的最后一部国产影片，因冯小刚一贯奉行的“诙谐中带着诚意，忧伤之余也不失温暖”的平民主义色彩，终究在票房上完胜于史实性的《梅兰芳》。“冯氏作品”，又一次为民意所追捧，又一次执“贺岁片”之牛耳——哪怕今年中国电影市场的贺岁之作仅此一部，也可以从另一角度证明了冯氏贺岁电影经年形成的某种市场话语权。

  影片片长125分钟，其中有整20分钟摄制于我们这座城市——其中包括这个城市最具民生气象的茶楼、餐馆、服饰街，还有芦苇密布、桨声欸乃的西溪湿地。

  银幕之上，这片湿地，散发出一种大自然呼气、吐气时的模样——当一旦被影像所钟情，这股天地间的吐纳过程，最后竟然呈现一种近乎墨色的湖蓝颜色。电影中葛优所演的男主角以“征婚”闹剧出场，最后收尾时，因为对女主角舒淇所演的“梁笑笑”动了真感情，竟然也令电影带上一些忧伤色彩。请注意，要知道，这些表现主人翁内心戏码转换的重要场景之一二三，就是在西溪湿地完成拍摄的。如果说，这个电影的后半场着重表现了拍摄地“北海道” 高远起伏辽阔的风光，那么，我，还有我那些坐在黑暗之中的同城观众，则在影片光束的投射之下，看见了自己家乡的颜色。

  看见家乡呈现出湖蓝的颜色：安静、幽静、静谧。蓝色水面上，散发出大气层只有在充分宁静状态下才有可能挥发出来的白色雾气。

  我的天。坐在影院黑暗的座椅上，我，肯定还有很多个我，不由自主会叹息说，原来我们的城市，是可以如此静水深流。

  是好城市吸引了好的导演？

  还是好导演势必会被好的城市诱惑？

  这其实是全球文艺家需要认真作答的一页试卷。

  王洛宾在五线谱里咏唱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从此，青海的每一处角落，似乎都有一个叫“卓玛”的姑娘在那里顽皮躲藏；

  台湾的陈升，立在北京的中轴线上不依不饶地咏叹，“人说地安门里面，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等着出征的归人”；

  电影《卡萨布兰科卡》，以几乎永恒的灰黄色调，嘶哑的男中音，将非洲某地的这间咖啡馆抑或酒吧，载入了世界电影史；

  究竟是谁让谁？

  是影像么？让影像中的地名从此流芳百世？

  还是那一处无从忘记的勾留，且让一个美景成就了历史上某个永远不曾褪色的记忆？

  这个叫冯氏的导演，为2008年留下一个较为深长的城市课题。

  【杭州·西湖】

  下飞机，舒淇坐在出租车上。

  镜头扫过一片怒放的荷花。

  观众画外音：毕竟西湖六月中！

  注解：这临时的几秒钟，是冯小刚临时加的。一个月前剧组来踩点，荷花还没开。等到八月初剧组到齐，冯小刚一看见西湖边开得惊心动魄的荷花，忍不住，加镜头！

  ◆拍摄回放

  虽然影片里只是几秒钟荷花，但剧组的实际工作要多得多。西溪湿地拍戏的同时，有摄影记者还在白堤上偶遇几位正在录西湖自然音的剧组人员，把西湖的风声、水声、划船声、蛙叫声一一录下。每有路人经过，他们做“轻点声”的表情。事后录音师感叹，“西湖的景看着美，听着也美。”

  【杭州·武林路】

  某美甲店。

  舒淇一边做着美甲，一边给正在西溪湿地看房的葛优打电话。

  镜头扫过窗外的杭州声名在外的步行街武林路。

  ◆拍摄回放

  据场记口供：那天在武林路，该美甲店门口被黑压压的杭州市民团团围住。不知怎么，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舒淇在里面拍戏。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武林路这段清了场，这才有了武林路悠闲的步行街背景。前景是舒淇百无聊赖地做着指甲。场记闲扯，那条街好像很好玩，过两天休息去转转，给女朋友买点礼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