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

谁锯掉我茂盛的身躯

干旱皱裂的湿地

八月的湿地

对待美好的景物，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打扰

冬季中湿地上的冰块

九水回环是鹤岗湿地的标志性特色

□ 图/文 逯云峰

每个摄影家的心中，都有最魂牵梦萦的题材，对我来说，湿地就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厮守、去表现的“绝世佳人”。

我用相机记录湿地的博大、秀美和神秘，也留下它的累累伤痕。希望更多的人了解湿地和爱护湿地。在二十多年湿地的拍摄生涯中，我曾经多次遇险，也曾经为制止盗猎者而受到威胁，但我一直无怨无悔。

1

“大草甸子”

是候鸟迁徙的坐标区

我所拍摄的湿地在黑龙江——中俄边境城市鹤岗境内的嘟噜河湿地，这个以九水回环作标志的地方，发源于小兴安岭北坡，与三江湿地相连，占地199.67平方公里，是世界少有的绿色宝藏。在这里，可以欣赏沼泽、塔头苔草、水面芦苇塘等不同的自然景观，是我国北方三大水禽栖息地之一，也是候鸟迁徙坐标区。每年春秋两季，南北迁徙的水鸟，必须首先找到这里落脚，再到其他地方。

每逢春夏和早秋季节，成千上万的鹤类、鹭类、鹳类、雁类、鸭类等在此繁衍生息。据不完全统计，嘟噜河湿地有国家一级保护鸟类丹顶鹤，二级保护鸟类灰鹤、白枕鹤等126种珍奇鸟类，鱼类4目9科30种，其他动物54种，植物344种。

我从小在三江湿地边的农村长大，那时的湿地俗称“大草甸子”，在我的记忆当中，弯弯曲曲的嘟噜河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和白云，鱼儿在河中云水倒影之间追逐嬉戏。鱼鹰在河水上空盘旋，忽而俯冲捉鱼，忽而冲天而起，河边柳树上的小鸟瞪眼扑翅，唧唧喳喳地欢叫，仿佛为鱼鹰的精彩表演叫好。

在春天，湿地青草发芽，方圆数里嫩绿一片，宛如巨大的绿色地毯。而秋天，是湿地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这时河水宁静而舒缓，触目都是五颜六色的树叶和如火焰般燃烧的苇草，美得醉人。在冬天，河水结冰，银装素裹，湿地充满了莽莽苍苍的雄浑之美。

儿时的我，最喜欢的是夏天的湿地，因为这是我和小伙伴们嬉戏的最佳时节。由于野花盛开，引来无数的鸟儿，远远望去湿地草丛中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鸟蛋，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草丛中捡拾鸟蛋，偶尔还能看到破壳而出的小鸟。每逢雨季，在湿地边的车辙里随处都能看到被水冲上来的鱼。我们把小的鱼儿装入小罐内，带回家喂养。

长大后，迷上摄影的我就把湿地当成了主要的拍摄对象，记录下湿地春夏秋冬的景观变幻，记录下湿地上空蓝蓝的天，湿地边上娇艳的花，水中嬉戏的野鸭，草地上奔跑的马鹿，空中盘旋的丹顶鹤……在拍摄时，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机位降低，这样更接近孩童的视角。

2

行摄湿地历险记

在湿地的拍摄中，最让我难忘的是两次湿地历险。

第一次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带着充气的橡皮筏，从阿凌达湖上游前往三道林场沿线拍摄湿地风光。由于沿途多处水流十分湍急，橡皮筏几次被掀翻，每一次落水后，我都十分艰难地把它重新翻过来，然后继续前行，几次折腾之后，体力有些不支了。

后来，疲惫的我躺在橡皮筏上顺着河水漂流，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突然，觉得身上一阵瘙痒，惊醒后睁大眼睛一看，吓了一跳，我身上爬满毛毛虫。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岸边是一片树林，难怪会有这么多毛毛虫！还未等我完全回过神，原来被卡在岸边的橡皮筏被水流一冲，开始打着急旋向下游漂去，结果撞在一棵横栏在河面的枯树上，又翻了，我再次掉入河中。当我用尽全力游到岸边时，发现相机已严重入水，但最让人绝望的是，橡皮筏被撞破了一个口子，无法继续前行。

我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真的不知所措了，过了好一会，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羊叫，于是，我拼尽力气喊救命……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出现了。他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问了两句，就扶着我往他家去。到了他家，善良的小伙子让我换上他父亲的衣裤和鞋，用吃剩的鱼汤煮了一碗面条让我吃。当我终于缓过来后，他背着我的摄影包和橡皮筏，带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在十多里以外的地方找到了回家的路。

还有一次，2012年11月，我在湿地拍摄候鸟。当时，湿地的水面刚刚结了不太厚的冰层，为了不惊动鸟儿，我悄悄趴在冰面上一点点向前爬行，不知不觉间已离岸边很远了。

当我快要接近鸟群的时候，身下“喀嚓”一声，冰面突然裂开，我一下子掉进了冰窟中，好在水不是很深，我没有沉下去，可是，想要爬出来却没有那么容易。我一次次用胳膊肘压在冰面上想要支撑着爬出来，可滑滑的冰面总是承受不住压力而破碎，很快衣服已结成冰。当我终于找到了一块相对厚实的冰面极艰难地爬了出来时，胳膊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每动弹一下，冻结的衣服就会发出“咔咔”的声响。我怕自己被冻僵，艰难地走到附近一个渔民家求助，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3

用镜头的力量去守护“地球之肾”

所谓湿地，是指陆地和水域的交汇处，水位接近或处于地表面，或有浅层积水的地貌，湿地与森林、海洋并称全球三大生态系统，按照广义定义湿地覆盖地球表面仅有6%，却为地球上20%的已知物种提供了生存环境，在维持生物多样性、蓄洪防旱、控制污染等方面具有其他生态系统不可替代的功能，因此，湿地享有“地球之肾”的美誉。一块湿地美景的形成，需要一万年。

然而，美好之物总是容易被人玷污。在我多年的拍摄中，眼看着湿地不断被破坏：有的湿地被村民开荒放火焚烧，大火经久不熄，直到青草被连根烧死，湿地成为了荒地；有的湿地被私人购买后，砍掉周边的树木，让水鸟无处栖身，只能远走奔逃；还有的湿地被附近工厂排出的工业废水严重侵蚀，成了寸草不生的盐碱地……

有一次，我与一位摄影家一同去拍湿地，刚巧第一站是一处被破坏过的湿地，眼见草枯水干、满目萧索，当时他就兴趣索然，摄影包没打开就要回去，还对我直抱怨：这里光秃秃的，有啥拍的啊！？我向他解释说美景还在后头呢，然而，他在连连的失望和抱怨声中，还是先回去了。

在此之后，我认识到，对于湿地所受到的摧残，自己有责任通过影像的力量，来唤起人们对湿地的珍视。于是，那些被毁湿地中干涸死寂的河床，颓败灰暗的枝桠，被废水浸泡已显盐碱化的地貌，都被我一一真实地记录在镜头里。

在行摄过程中，每当我看到有人在湿地里开荒捕鸟，就会上前制止。曾经有捕鸟者在我义正词严的声讨之下，停止了捕鸟，还把已经捕到的十多只鸟放归湿地。但更多的时候，我的行为并不被理解。我曾多次受到过白眼嘲讽，甚至还有人因为我拍下他们破坏湿地的行为对我进行威胁。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我捍卫湿地的决心。

同样，大部分生活在湿地边的人，也是湿地的捍卫者，乡村教师李启文就是其中的代表。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场农业大开发的热潮波及鹤岗湿地中的苇场湿地，葱茏茂密的芦苇没能阻止开发者的脚步，隆隆的拖拉机、挖掘机开进了一直沉睡的湿地，湿地里的水被排干后，芦苇被开发者烧掉。受惊的鸟儿发出凄厉的叫声，成群结队地向远方飞去。在我的镜头里，那是让人痛心的画面：一望无际的湿地上，有明水的地方只剩星星点点，觅食的大鸟在少得可怜的水面上“挑挑拣拣”。最令苇场人不能容忍的是，和他们世代为伴的丹顶鹤飞走了。面对这一切，苇场人的心在流泪。

乡村教师李启文顶着来自开发商的巨大压力，向村民讲述湿地在环境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在李启文的影响下，苇场人行动起来，当时苇场乡包括干部在内的六百多人集体联名上书国务院，反映湿地的危机。这一行动终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苇场湿地的破坏性开发停止了，并由“开发区”变成了“保护区”。此后，苇场湿地成了省级丹顶鹤自然保护区。在199多平方公里的鹤岗湿地中，苇场湿地自然保护区占地100平方公里。

如今，湿地保护已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政府出台了很多措施，每年都让农民退耕还湿。有一次在湿地拍摄，我看到一位渔民将从水里捕到的大鱼留下，小鱼全部放生，这一幕让我深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