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我酝酿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对生命崇敬是我最恰当的感情。
一
不止一回去过向海,都匆匆而过。然而十年前那次无意的路过,却使向海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
清楚地记得那个秋日的午后,向海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似婴儿的眸子般澄明,澄明得能直射到人的心灵深处。风吹过,无边的苇荡唰唰作响,绿色的潮声一层一层地冲击着耳鼓。绿潮一直就那么翻啊摇啊,芦苇便不再是芦苇,而是变成了一片海,磅礴的海,结实的海。从此,蓝天下的芦苇和着熟透的金色庄稼,向海油画般的绚丽从此与我百般纠结,牵动着我的眼神,使我愈加迷恋。
也曾看过远方风景如画,当重新回过身来,却发现通榆大地上有一颗明珠灼灼其华。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早在春秋战国这里已经牛羊如云,辽国时期,便有了城市的喧哗,而那些出土的石器,便是新古器时代与现代文明的握手。
从通榆县城出发,到向海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窗外的土地辽阔而又单薄,很朴素,也十分贫瘠。自古以来,这里一直甘于宁静,习惯了不被人眷顾和垂青,除了成吉思汗的精兵铁骑沿着这条路踏过关山燕岭,再很少有人问津塞外的这片寒土。也许是荒寂延缓了世人探访的脚步,不知何时起,有一只鸟飞来了,又有一只鸟飞来了,慢慢地,成千上万只鸟在这里安居乐业。一九八六年,通榆面含羞涩手捧明珠站到了世界面前,向海为世界呈现着她无私的胸襟,奉献出一道迄今为止人类最为宝贵的天然生态。从前清贫的守候成就了今日闻名世界的向海。
如果没有连年的干旱,这里有可能会是泽国绿海。这些年因干旱而显得有些急促,可它仍然同海一样护佑和滋润了这里的生灵,让它们的生命在这里高歌。白沙之上,古榆苍劲,鹤舞九天,丝毫不逊色唐宋诗词中如梦的篇章。
二
向海又是海,一片充满希望的海,因为这里生活着一群热爱向海的人们。
保护区的博物馆比以前建设得更系统更完善。导游娴熟介绍这里的每一种动物和它们的故事,我能感知她对这片土地和生灵的热爱。我相信,没有真情,她不会把向海描述得如此美丽,就连狐狸和狼都变得可爱起来。可惜的是,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它们了,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让她无奈的还有蒙古黄榆。
这里有着东北地区唯一大片的天然次生蒙古黄榆林,或三五一丛,或两三为伴,稀疏者多,高大者少。黑褐色的枝干冲天挺立,半圆的树冠就像撑开的巨伞,在草地衬托下极富雕塑美。这种世界上罕见的濒危树种有着顽强惊人的生命力,倔强地挺立在这片土地。不论人们怎样努力,也不曾让它踏出过这里半步,最终被它折服,因为它只属于向海。
听说黄榆生长极慢,碗口粗的要长到上百年,因质地坚韧,是做木犁弯把、锹把的好材料。它的根系发达,相邻的两棵树很可能就是一母同胞。我从一棵手腕粗的黄榆上清晰地看到被砍伐的痕迹,也许,哪个农夫正在用这棵黄榆挖土翻田,顽强的生命此刻如此脆弱,人类的自私和野蛮在大自然的从容面前中再一次露怯。见我对着黄榆钱儿发呆,保护区的李经理笑着说,“闹虫灾的时候,虫子吃树叶都不吃榆钱儿,它也怕它的下一代没有粮食。”的确,这些低等的生命比我们更懂生存。李经理又告诉我,有一年春旱,庄稼旱死,所有的黄榆都没有抽芽,人们以为它们枯死了,可一场雨后,一夜之间遍野翠微。是啊,它只要一个机会,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要向生命顶礼。
三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近几年新建了一座百鸟乐园。
曲廊下池塘里,黑天鹅昂着高贵的头缓缓地游过,见我凝视它,也不怕我,反而更悠扬地划出几圈涟漪。突然,那边有人惊叫,“看!那么一大家子!”竟然是一只大翘鼻麻鸭领着七八只小麻鸭,在水面上排成一队,憨态可掬。我不能不感谢上苍给了向海这么些可爱的生灵,正想着,蓦地脚下跑出一只大鸟,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一只大鸨,很可能不高兴入侵者搅了它的美梦,扭扭地走远了。
李经理介绍说,这里只是参观区,中心区人迹罕无,不让游人进入。也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很多珍贵的鸟类在那里生活。在我看来,它们无疑有更广阔的蓝天可以自由飞翔,也一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忙问,可不可以去看看?又想了想,还是不去打扰它们的家园吧。鹤岛的管理员们是名符其实的“鹤爸爸”、“鹤妈妈”。说起鹤来,他们像在夸赞自己的孩子。春天,鹤从南方飞到向海保护区,有的因为迷恋这片土地而安家落户,也有一些因病因伤而滞留的鹤在这里得到了最大的救助,伤好后不忍离开,便成为了向海新的一员。就这样,向海的鹤岛年年岁岁都会上演动人的爱情故事,鹤爸爸、鹤妈妈也日日夜夜操劳,辛苦并快乐着。可以这样说,假如向海缺失了鸟类,便缺失了生机,但假如向海缺失了这些辛勤的管理员,便缺失了的灵魂,生机便不在了。
纳百泽而奉生灵,向海的生机来自于这里所有的生命,不论是人还是鸟类,所有的生命都共享向海的一水一木,每一片阳光,每一滴雨露。
四
向海的天,向海的水,向海的一切无不隐隐透出一股子空灵和让人难以言明的震撼。
香海寺,因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此讲经香云缭绕而得名,所以向海也称香海,说起来,我更喜欢香海这个名字,比较符合向海的纯净。据说,向海自从有了人烟那天起,就有了香海寺,可惜在上个世纪古寺曾化为一片废墟,幸存下来的只有那几棵经历几百年风雨的老榆树。
重新修建后的香海寺气势恢宏。寺院大门处的三棵黄榆树曾为乾隆皇帝解了口渴,也沾上皇家之气。苍老的树干和树枝上系满了长短的红布条,那是祈求福祉和平安的信男信女留下的。传说有一年,向海大旱,只有老榆树下面下了雨,于是,又换来更虔诚的礼遇。甚至有人说,有两棵古树早年几近枯死,却在寺庙重建后老树催新又发出了嫩芽。且不论真假,美好的愿望总是会让人充满对生活的向往。大殿的一侧有喇嘛在诵经,另一侧立着几位民妇,双手合十,无一例外的表情肃穆。我不懂他们在念什么,此刻也不便言语,只是安静地走开。
身后,梵音在香云缭绕间慢慢逝去,斑斑的树影中只有生命更加永恒。我想,生命的涵义在这里表现得尤为深刻,相信每个热爱向海的人都有强烈的体验。二零零四年的那场大旱,沼泽干涸,向海水库达到了死水位以下,湿地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鸟类日渐稀少,植物被乱砍乱伐,政府痛下决心买水引水,封山禁牧,才使沙丘榆林、湖泊水域、蒲草苇荡、水鸟草原四大生态景观得以保存。可是,水库边上的游船还是开不动,原来的水面已经露出了细细的白沙,我们在欣赏白沙的同时,也正在品味自己的过错带来的后果。
在向海,赞美声是对往日的回忆,忧虑声里寄托了无数的期盼,如何保护成为每位热爱向海的人最关心的话题。看着不到五十岁的管理局局长赵俊的一头白发,我想,应该思考些什么了。
就从尊重大自然,尊重向海,尊重生命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