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荡漾的碧水，鱼翔浅底，人不惊鸟，鸟不惧人……沿着广惠高速，从广州东出290公里，你就能来到海丰鸟类自然保护区。在这个拥有“中国水鸟之乡”、国际重要湿地等重要头衔的地方，人、动物、自然和谐共处的景象让人有“世外桃源”之感。

然而，随着高位集约式养殖方式的兴起，这个“候鸟天堂”正面临重重挑战。从2006年11月开始，由广东省林业厅、世界自然基金会等单位联合开展的湿地保育工作付诸实施，至今年5月底告一段落。来自香港的文贤继博士所在的团队长期在香港米埔和海丰调查，他们最近有了意外的新发现：从长远来看，用传统的低位养殖方式，每亩鱼塘的利润率反而是高位集约式养殖法的三倍，而且具有可持续性。坚守传统或许是这片“世外桃源”的出路。

小天鹅 时隔多年再起舞

海丰鸟类自然保护区是候鸟迁徙相当重要的“驿站”。2008年的统计显示，每年冬季有4万只以上水鸟在海丰保护区越冬。不过这个数据到了去年有了近5成的增加。2011年的统计显示，去年冬季有6万只以上的水鸟在此越冬。

去年1月10日上午，保护区内出现了“稀客”，3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小天鹅在湖上翩翩起舞。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工作人员告诉记者，3只小天鹅一只全身雪白，另外两只白中带灰，个头都很大，体态相当优美，也许是由于首次抵达候鸟天堂“考察”，它们不时发出“叩、叩”的清脆鸣声。

发现3只小天鹅后，保护区马上将情况上报给广东省林业厅。专家一查资料发现，原来这是小天鹅多年之后再次重返广东。据统计，目前小天鹅在世界上尚存14万只左右。在广东为罕见冬候鸟，近年来没有其踪迹的记录。省林业厅的专家分析，近年来，我国部分地方湿地面积下降，让小天鹅失去觅食和繁殖的场所，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小天鹅另觅新家，南迁广东就是其选择之一。

除了小天鹅，海丰候鸟群中，还包括了全球濒危的黑脸琵鹭和卷羽鹈鹕。黑脸琵鹭更是海丰候鸟是否丰富的“指示性物种”之一。文贤继博士告诉记者，去年10月至今年3月，黑脸琵鹭在海丰一共发现了78只，这是上世纪90年代最低潮时的3倍，并且这个数字近年来一直保持稳定。

有趣的是，黑脸琵鹭致危，除了外在原因，还与其生活习性有关。它们灰黑色的长嘴形似琵琶，由于扁平，在水中前后张嘴费力，只能横向“扫荡”捕捉鱼、虾、蟹，但是哪里有这么“笨”的鱼虾蟹？同时，由于要长时间觅食，黑脸琵鹭很容易暴露自身目标，被天敌发现，结果一命呜呼。  

 万只鹭鸟 厌倦漂泊定居鹭岛

由于生态优美，很多鸟类在保护区“乐不思蜀”，甚至厌倦漂泊而“落户”海丰，由此形成了保护区内最为壮观的一景——鹭岛。5月底，记者一行进入海丰境内寻访鹭岛，远远就能见到白鹭在空中飞翔，牛背鹭跟着水牛在田里转悠。

站在保护区大湖办公楼的顶楼眺望，能看到一座四五百米长的小岛。“那就是鹭岛，夜幕降临，能见到一排排的白鹭密密麻麻站在树枝上，一声吆喝，远非‘一行白鹭上青天’可形容，简直是成百上千行。” 文贤继说。

透过望远镜向岛上观察，能更加清楚地发现一大群水鸟正在树上休憩、起落、飞舞。一排白鹭蜷曲着头，似在睡觉，又似在观察着浅水处鱼虾的动静，“嗖”的一下，白鹭消失在镜头之中，它们展翅掠水而飞，旋即嘴上似乎已经叼着一条鱼儿。

渔船自觉停泊在芦苇荡中，并不靠近鹭岛停放。泛舟向鹭鸟靠近，船主早已招呼我们不得大声喧哗，只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靠近鹭岛，鸟儿越发清晰，几乎每根枝条上都站着这些小可爱们，它们或在低头整理着羽毛，或者警惕地注视着记者泛舟的方向。

文贤继说，当地的居民和摄影爱好者均不会登岛打扰其主人，并且，鹭鸟、养殖户、环境之间似乎形成了“默契”。首先，鹭岛周边的生蚝是利用海水自然养殖的，生蚝能吸收水中氮磷等有机成分，起到净化水体的作用，由此为鹭鸟孕育了更多的鱼类，成为鹭岛鸟类捕鱼的天堂。同时，自然养殖的生蚝或许有蚝虫，人工也没有办法清理，鹭鸟是蚝虫的天敌，能成为农民的好帮手。粗略计算，整个鹭岛可能有1万多只鸟儿栖息，使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候鸟天堂”。

担忧1：

高位养殖方式蚕食候鸟栖息地

然而，在这样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之下，却隐藏着危机。

村民叶本辉独自一人承包了30亩湿地进行养殖。每天清早，他都会划着小船在池塘里转悠几圈，但并不是投放饲料、草料等，而是过来看看九节虾多大了？鱼苗是否健康……

工作如此轻松，诀窍在于他采用的是传统的粗放养殖法：水塘水位较低、需要放水时，他就会趁着涨潮打开水闸，让外面的海水进入水塘之中，达到不足1.8米；外面退潮之后，则关上水闸，保持水位。而水塘的鱼虾蟹主要靠外来海水带来的生物进食。由于水位比较低，水塘为水鸟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加上其他原生湿地，使得保护区的水禽鸟种类出现多样化。而水鸟每天都在水塘中吃小鱼和害虫，对农民的养殖业有好处。

如此“无为而养”的方法，由于味道鲜美，在单价上占优势。叶本辉说，天然养殖一年可收获两次，如九节虾，亩产在400~500斤左右，每斤28只这种规格的虾能卖40元/斤，而假如是高位养殖的话，价格才20元/斤。扣除成本和损失因素，一年10万~20万元的纯利润不在话下。

但时过境迁，东关联安围兴起高位集约式养殖法，让叶本辉开始坐不住了。他说，很多外省过来的投资者看中了这一块养殖风水宝地，前期投入大量资金进行高位养殖，赚了很多钱。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同样是30亩地的高位养殖场，首期投资得有200万元以上，聘请5个人看管，同样是九节虾，通过饲料养殖，一年可以收获4次，1斤28只这种规格的九节虾亩产能达到2000斤，细算下来，1~2年内回本是没有问题的。

低位养殖的九节虾壳是黑色的，比高位养殖的要深得多，凭肉眼便可以判断，但像黑鲷、乌头、尖头等鱼类，凭肉眼是分不出来的。如此便造成水产市场上，高位养殖的鱼类凭借价格优势打败了低位自然养殖的鱼类。这进一步让高位养殖场在农户间受热捧。

但赚了快钱的背后，候鸟栖息地的萎缩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因为高位养殖场水太深，候鸟不能在其中觅食，如此便直接减少了候鸟的“饭堂”面积。此种情况持续下去，海丰作为国际候鸟重要驿站的地位可能不保。

担忧2：

铁路建设或会带来影响

除了生产方式，生态环境的改变可能也将影响保护区。2006年底，厦深铁路破土动工，这条铁路将穿越保护区东关联安围和大湖两个重要区域，目前厦深铁路尚未完工，预计2013年国庆前后通车。可以预见的是，这将对原有的湿地造成深远影响。广东省林业厅自然保护区管理办公室有关负责人透露，虽然在铁路环评过程中有关方面承诺用于生态保护的费用有数十万，但这仅能缓解保护区的部分环境压力。

按照计划，在广东海丰公平大湖野生鸟类自然保护区，铁路建设方将投资840万元设置屏障。但目前的实际情况是，厦深铁路可能由于资金问题而进展速度缓慢。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研究员胡慧建向本报介绍说，在候鸟迁徙路线和候鸟的栖息地上，环境的大变迁、鲜艳的颜色、超过树木高度的建筑物、突然的噪音等都会影响候鸟的生活习惯。此前承诺的隔音设施在缺钱的背景下是否依然能完整地安装？

这些担忧的背后并未绝望。省林业厅表示，首个粤港联合开展的湿地保育项目工作圆满结束，已建立了湿地保育生态补偿示范基地，探索出一套科学合理的自然湿地生态养殖技术，为合理追求湿地经济、社会效益提供了最新典范。

出路：坚守传统养殖方式 建立品牌

快速养殖多了，放心的养殖却少了。发现这种现象之后，粤港两地开始了5年多的合作。文贤继介绍：“鹭鸟会不辞劳苦从香港飞到海丰觅食，然后返回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的湿地栖息。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保护海丰这一块湿地也就是保护了香港的生态。”

为此，暨南大学水产研究所在海丰县联安镇坣头村一块面积达100公顷的基围鱼塘进行了为期3年的试验工作，比较低位养殖及高位集约式养殖方式的成效。他们发现，低位养殖由于不用投饵及施肥，所以投放于饲料、维修和苗种的资源较少，并且，其风险远比高位集约式养殖低，不存在“鱼儿一朝有病，投资血本无归”的情况。

文贤继说，在高位集约式养殖中，到了第三年，时不时会出现“一种鱼或虾有病就一镬熟”的情况。而从单位投入的资金来算，低位养殖方式每亩鱼塘的利润率为集约式养殖法的三倍。这其中还没有算环境账。从长远来看，高位集约式养殖可能会蚕食鸟类的栖息地，但低位养殖方式能保留甚至扩大候鸟的栖息地。因此，低位养殖方式既能保育湿地，亦为农户带来稳定的经济收入。

调查还发现，海丰湿地天然养殖的海产达到国家农业部农产品质量安全中心的无公害认证标准。但令人遗憾的是，它目前尚未得到政府或大企业的重视，而对于农民来说，想完成无公害认证，无疑是漫漫长路。叶本辉希望，像“阳澄湖大闸蟹”一样，海丰也能出现一个名扬全国的水产品品牌，增加产品的附加值。

文贤继说，保护区内人地关系是紧张的，即你能投入200万承包一块地从事高位集约式养殖，但同样是200万，想从事低位养殖，已经没有这么多地可租了，这是造成农民感觉低位养殖收入不如高位养殖的根本原因。而通过无公害产品认证提高单位产品的附加值会让农民尝到坚守传统的好处，而海丰作为候鸟驿站的角色也将得到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