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匹马力的吸砂船每小时可“吸食”40吨河砂。
洞庭湖大桥下运砂船密集。
一艘万匹马力挖砂船年创收两千万湿地环境遭受威胁
谁在掏空洞庭湖
本报记者蒋格伟文/图
“每艘万匹马力的挖砂船背后都站着一个千万富翁,站着一个利益集团。”
知情人士语出惊人,一艘万匹马力的挖砂船在每年淘砂创造近2千万价值的同时,一年还能淘到价值200万左右的砂金。
巨额的利润回报,超马力开采,给洞庭湖,尤其是东洞庭湖水域的生态环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破坏:鱼类生存环境改变,河滩面积变小,湿地面积减少,洞庭湖堤坝的防洪功能大打折扣等等。
为了保护洞庭湖水域生态,杜绝砂石资源浪费,岳阳、常德、益阳等政府部门都曾对采砂市场进行整顿,其中尤其是汨罗市政府开展了“保卫母亲河(汨罗江)行动”,是洞庭湖流域展开的第一次铁腕治砂行动。
而汨罗的成功治砂并没有给整个洞庭湖水域的采砂起到范本和威慑作用。岳阳市专家委员会生态环境专家组组长李连方表示,“当务之急是由湖南省政府建立一个跨部门、地域的管理机构对洞庭湖进行综合治理。”
暴利挖砂船与渔民的博弈
渔民上岸政策实施后,洞庭湖仍有近千渔民蜗居“船屋”上,靠捕捞为生,他们成了首批反对过度采砂者,渔民王元根就是其中反采砂代表人物。
王元根,安徽人氏,已在东洞庭湖上捕鱼为生20余年。
王元根向记者介绍,近5年来自己收入递减,一方面是个别职能部门转租地域给公司围湖打渔,不允许渔民进入围湖区域;另外最主要原因是采砂船的出现。“吸砂船往往停放在湖中央位置,吸砂管道插入湖底50米深处源源不断地吸砂,致使湖内出现大面积水坑,改变了鱼类的生存环境。”王元根说,原来渔民们用以撒网的10米长的竹杆根本无法再使用。
此前一年近10万元的捕捞收入,到去年年底还不足5万元。从2005年开始,以王元根为代表的渔民代表们多次向岳阳市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相关部门能划分区域,“采砂与捕鱼在各自的区域进行,互不干扰。”
时至今日,王元根们已经开始考虑上岸再谋生路,而让他们忧心的是,疯狂挖砂带来的潜在危害。
与渔民反对声对应的是湖面川流不息的挖砂队伍。知情人士介绍,洞庭湖流域的汨罗江、湘江、沅水砂石资源丰富、质地优良,其中尤其以湘江流域的黄砂最受建筑市场欢迎。同时,这些流域的河道砂石中还含有较为丰富的黄金资源。由此,汨罗江、湘江、沅水成为了砂场商家必争之地。
知情人士介绍,洞庭湖及其支流大规模开采砂石从2006年开始。其中主要原因是,城市、交通建设加速需砂量剧增;鄱阳湖分季、分区域禁采导致砂资源紧缺。洞庭湖及其支流充沛的砂资源首当其冲的成为了一个主要输出地。
在洞庭湖及其支流以每吨10元左右价格收购,运到重庆、上海等地能卖到40元每吨。数支串连沅江、湘阴、汨罗、岳阳县的挖砂、运砂队伍在洞庭湖水域川流不息,将洞庭湖水域的砂石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到重庆、上海、武汉等地。
在2006年以前,以1000匹马力的吸砂船为主流,而在2009年后,动辄就是上万匹马力。“一艘万匹马力的挖砂船,以每小时4000吨的速度从洞庭湖及其支流吸砂。”知情人士透露,吸砂船一般选择在水流湍急的地点,深入到50米深处的湖面,源源不断地吸砂。而每条吸砂船均配备了淘金的相关设备,根据密度不同,在冲洗过程中,砂金会通过另外的运输带保存下来。一艘万匹马力的吸砂船,一年能产砂金200万元左右。
“现在在岳阳洞庭湖水域,谁能审批到一段水域的采砂权,这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一个人办事能力的象征。”岳阳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砂场负责人介绍。
河道掏空后的洞庭湖
河道被掏空后的洞庭湖支流及本身最终将受到什么影响,目前尚无结论。而摆在眼前的是,5年不到的时间,河道变得千疮百孔。
岳阳县东洞庭湖管理局原办公室主任刘同盛介绍,近年出现的疯狂采砂现象,直接导致了河道沙滩的减少,支流及主湖区尾堆随处可见,芦苇面积减少,个别鱼种开始绝迹。(转03版)
(接01版)对于河滩面积减少和个别鱼种绝迹,王元根体会深刻。王介绍,在洞庭湖内,枯水季节,湖区中央尾堆就显露出来了,而尾堆一旁往往是深达几十米的大坑。枯水季节,吸砂船不便作业,就会较为集中地出现挖砂船。挖砂船一般沿着沙滩侵蚀,几个月下来,就吃掉一个沙滩。更让人担忧的是,砂滩被吞噬后,水面与堤坝中间少了一段护水带,堤坝面对洪水能否还如以往坚固还是一个问题。
刘同盛介绍,由于芦苇和砂场都是承包制,而在枯水季节个别砂场沿着芦苇地挖掘,曾多次引起纠纷。而砂石和芦苇属于不同部门管辖,协调过程中往往难以达成一致。
一个最大而又是无法估量的污染是动辄上千马力的吸砂船、挖砂船、运砂船,充斥了整个支流和主湖区,这些船只排放的废水源源不断地排到河道内,最终汇集到洞庭湖。业内人士介绍,吸砂船每一匹马力耗费的油量是125克。而从2006年至今,支流及主湖区的吸砂船基本达到1000马力以上,万匹马力成为了新上吸砂船的主流。保守估计,洞庭湖支流及主湖区吸砂船和挖砂船达400条以上,“油渍污染有多深,持续时间多长,目前为止没有权威部门做出过权威调查和分析。”
“个别鱼类的绝迹也许就与油渍污染有关。”王元根叹息,尾堆和深坑的出现,改变了洞庭湖鱼类原有的生存条件,个别鱼种近几年捕捞中很少见到。
记者驱车从湘阴出发,途经汨罗、岳阳县直达岳阳市内的城陵矶码头,一路看来吸砂船、运砂船充满了整个洞庭湖流域。在洞庭湖大桥下,因为部分运砂船过大,需转运才能通过大桥,桥下砂船密集,粗略数了下洞庭湖大桥两侧放眼能及处就有近200条装满河砂的运输船。
汨罗铁腕治采砂模式
汨罗是多条洞庭湖支流必经之地,也成为洞庭湖流域第一个铁腕治采砂的城市。
汨罗砂石办负责人介绍,上世纪60年代开始,洞庭湖流域支流陆续开始出现采砂船。到80年代初,仅汨罗江采砂船只就已达到180多条,长期缺乏严格管理,汨罗江河段,出现了河床扭曲、尾堆林立、堤岸崩塌等局面,引发市区饮用水水质越来越差。
如何治理非法淘金和乱采滥挖成为了历届汨罗市委、市政府的头疼问题。
2008年11月14日,汨罗市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政府提出的《关于保护汨罗江保卫母亲河的议案》。此举拉开了汨罗市委、市政府铁腕治砂的帷幕。
主管采砂整治的汨罗市副市长黄春根向记者表示,议案通过后,汨罗相关部门先是实施了科学禁采方案,划定禁采区;后规定禁采期,实行招拍挂。
“每一个规范行动的实施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阻力”,黄春根介绍,系列整治过程中,要数对砂石资源招拍挂工作难度和意义最大,“这是一场与既得利益群体的博弈。”
2008年年底,汨罗市政府决定对湘江砂石资源进行出让。为此,汨罗市政府邀请了国家地质勘探部门对可采河段进行全面勘探和评估。发布招标公告后,一个月时间内,来自全国各地的26家企业参与竞标,并按规定交纳了5000万元的保证金和4000万元的财产担保。
当年12月15日,汨罗如期举行了湘江汨罗段采砂权拍卖会,经过激烈的争夺,长江砂石公司以1.09亿元的高价竞得采矿权。
湘江汨罗段砂石资源出让成功及出让收入的飙升在洞庭湖水域引发了很大的震动,也受到了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新华社以《湖南汨罗招标改革何以让政府收入陡增七倍》为标题对汨罗湘江段招拍挂工作给予了重点推介。“湘江汨罗段采砂权出让和汨罗江整治已经入选‘汨罗市建国以来最有影响的十件大事’。”
汨罗的成功,引发了岳阳县的效仿。岳阳采砂权从此前的几百万也连续翻番,成为了县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资料显示,近年来,洞庭湖水域城市的常德、益阳均不同程度地对砂石市场进行过整顿和清理,但由于力度和方式不同,多数地市整治效果并不明显,超量、超马力开采,无证开采仍时有发生。
整治困局
在汨罗的整治过程中,出现了诸多困惑,其中包括法律适用性不强、管理政出多门执法不力、共管河段执法难、砂石资源浪费严重等多个难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法》没有对接,轻微违法行为很难受到追究,日常管理忙于治标,很难治本。”汨罗砂石办负责人介绍,在采砂管理中,对违法行为缺乏有效的法律约束,处罚措施虽然多,但力度不大,程序复杂。
同时,砂石资源管理牵涉多个部门,加大了管理难度。业内人士介绍,目前我国砂石管理牵涉国土、水利、交通、港航、海事、公安等多个部门,而部门之间互不统属,又相互制约,执法过程往往认识不一致而使得执法难以到位,影响执法效果。
与跨部门管理对应的是跨地域管理。由于共管河段分属不同行政区域,各个行政区域的执法理念、力度、步骤不尽相同,往往使得同一个水域的采砂船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待遇。每逢大行动整治,船主将采砂船行驶至另一个行政区域,而跨区域执法极易引发暴力抗法、群体性事件,“共管河段管理亟待规范”,砂石办负责人称,共管河段成为管理的灰色地带,相邻公司之间的必争之地。
以上种种不规范,直接的后果就是砂石资源严重浪费。没有一个统一的市场,各个县市的船主为了争夺市场,往往会出现降价、减吨位等恶性竞争的方式,而恶性竞争的直接后果是掠夺性开采。
湘阴县第八届政协委员伍先利曾多次向媒体公开表示,“湘阴县河道砂石开发有限公司存在严重超量开采、掠夺公共资源、大肆偷逃税费的不争事实。”伍向《法制周报》记者表示,按照合同,该公司限16至18条船开采,功率在800马力以下,年开采量不得超过800万吨。而事实上,该公司采砂船功率多数在300马力以上,最大的已达1650马力,“经湘阴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自发组织调查的数据显示,由于超船只、超马力开采,仅2009年,湘阴某公司采砂量已达3700万吨以上模式合同规定的4.5倍,而由此给湘阴县带来税收损失达亿元之多。”
为此,以伍先利为代表的十余位湘阴代表、委员曾多次向湘阴相关部门反映,“要求政府防止国家矿产资源流失,终止合同,规范资源管理,提高砂石资源出让费。”
岳阳市专家委员会生态环境专家组组长李连方已对洞庭湖生态环境研究有30年之久,针对洞庭湖及其支流近年来遇到的采砂新情况,他曾自己组员进行三次专题调研。
李连方从现状出发,建议将整治采砂作为洞庭湖综合治理的一项重点来抓。“政府引导,建立河道采砂管理联席会议制度,实行有序、限量开采。”李认为,无序、不限量开采必然引起不正当竞争,掠夺式开采必然引发资源枯竭。要整治首要解决的是建立联席制度,不能各自为政,杜绝眼前利益、局部利益,确保全局、长远利益。
“最大的尴尬是,目前为止,政府部门没有一个权威的调查,挖砂对洞庭湖生态环境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李连方希望,由更高一级政府部门牵头展开专题调查,挖砂对洞庭湖渔业、芦苇、湿地、防洪、航运到底有多大影响,明确规划出挖砂的区域和尺度,必要时可以由省政府建立一个跨部门、地域的管理机构对洞庭湖进行综合治理。
与李连方专家组不谋而合的是岳阳市政协主席白尊贤,在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亦表达过同样的呼声,“借鉴江西鄱阳湖治理经验,成立专门机构,整合地域和部门资源对洞庭湖进行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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