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的春

媒体:原创  作者:俞宸亭
专业号:西溪湿地
2008/3/7 11:08:38
西溪湿地编者按:俞宸亭,女,专栏作家,笔名紫汀,长期参与了西溪湿地综合保护工程文化挖掘和保护工作,对西溪有着深厚的感情和体验。“行走和耕字是其选择的人生方式”,立志成为一个写西溪最多的当代女作家,现该作者撰写的“西溪的春、夏、秋、冬”四篇文章刊发如下,以飨读者。
 
西溪的春
 
因着专栏写手的机缘,我在西溪有了一张小小的桌子,可以随时体验赵构皇帝“西溪且留下”的神韵和情致。也一直说要给自己的散文集拍张西溪春色的封面照,直到四月末,才得以西溪赏春。
到了才知,春,早已在西溪撒欢儿了。
舟楫的妙处就在于让我们能够领略“以船为车,以楫为马”的从容,船行进在水里,船头激起的浪花飞溅,而船尾那长长的白练翻滚着,散开去,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片片涟漪。水不是很清澈,但却很有生气,看得见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煞是悠闲。两船交会之时,激荡的水流和着春风,柳絮轻飚着、飘飘洒洒,不自主地吹一口气,眼光追随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岸上的建筑隐在树木、竹林里,忽而近了,又远去。远远看见青草在黛瓦上枝枝蔓蔓,随风摇曳,就像随着春禽的婉转歌喉舞蹈着。偶尔,还听得见游人并不急促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岸上的,船中的彼此眼光对接时,笑容也就如水花般四散开来,好久好久留在脸颊。
穿行到桥下时,总是忍不住要将头低下去,仿佛桥身会碰到似的,引来了船家的暗笑。水里那些小鸭子,长着扁扁的黄嘴巴,羽毛也未长齐,竞整齐地排成一列纵队,昂着骄傲的小脑袋,学着“曲项向天歌”的样子,可爱极了。白鹭远远地停在岸边,船一接近,也不惊恐,亭亭地掠起翅膀低飞着,全然不顾人们一惊一乍地叫着,“快看,白鹭,白鹭”,算是“你去我也走”的真实写照。船慢慢地行进着,还不时能看见一些鱼网支在水面上,网张得似乎有些张牙舞爪,却从没有看见过一个渔夫,这大概算是西溪版的姜太公钓鱼吧!
春风拂在脸上,空气中带着些花草香,也飘过来湿地的水气氤氲。正在沉醉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皱了下眉,很不情愿地接了。尘世的纷纷扰扰如果能象春季里断线的风筝那样随风而逝,真要乐得睡梦里都会笑出来的。
春天的西溪,到处都有着让我们的心一跳一跳的细节,那仿佛,就是西溪的脉搏。青青杨柳岸边,赏赏桃花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绿绿厚厚的桑叶底下又可一睹罗敷女的风华绝代。玉兰树上大朵大朵粉妆玉琢的白,还有丰姿绰约的紫,又飘过来含笑的馥郁,黄黄灿灿的油菜花恣意地开着,满眼迷醉。
春天像孩子的脸,时而晴和,时而春雨淅沥,在你不经意间,柔柔的雨已润湿了脸庞。朦朦细雨中,摇橹船和西溪船娘在水中显出了一个完美的剪影,难怪郁达夫在《西溪的晴雨》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摇船的少女,也总好算是西溪的一景:一个站在船尾把摇橹,一个坐在船头上使浆,身体一伸一俯,一往一来,和橹声的咿呀,水波的起落,凑合成一大又圆又曲的进行软调”。
最诱人的是西溪的笋。错落的水塘边随意地生长着一些竹子,这几天正是竹笋冒出来的时候。竹不是大竹,也不是丛生的小竹,而是竿子细细芊芊的那种,一支一支清爽地生长着。那笋壳半脱开来,露出那一节节的碧绿,端得可与那翡翠媲美。新翻的土里,有着黄褐花纹笋壳的小笋顶起那厚厚的土,吱溜溜直往外钻,像要急着争享阳光和春风。这里要告诉你一个在西溪啖野笋的秘密,每到春季中期,笋子出土后正是肥壮,悄悄躲进竹林里,将竹叶扫来当柴煨煮竹笋,熟后用刀切剥来吃,竹笋清味,鲜美无比。难道你不想尝尝?!
野花野草漫生着,连新植的那些桃花、那些梅桩,看来都带些野性的张致,莫非,空气中点起了一把迷迭香,可以将西溪的味道染给你。花儿的颜色最是五彩纷披的,看来粉嘟嘟胖乎乎的,粉红、粉白、粉紫、粉黄、粉蓝,倚在水边,支在墙根,开在树梢,有的,还俏皮地躲在浓浓的绿荫里,突然挤进你的眼帘,让你接个满怀,想不喜欢也由不得你了。
青梅长得有些小小少年的风神了,摘几枚下来,在衣上搓几下,扔进嘴里,满口的酸是在意料之中的,刚想吐出,又有一丝的清香盈满了口舌。树上松鼠精灵似地转身跳跃,岸边水獭神出鬼没般地出入,滩涂上水鸟仪态万方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鸟巢中依稀传来小雀的呢喃。就连蚯蚓也长得细细弱弱,游离在草边或是土坷垃里,走在路上,倒对平日里匆匆的步履生出一些怨怼心了。
不经意间,漫步在农家的屋后,一种震慑人心的绿抓住了我们。瞧,在那片池塘里,竟漂着色彩如此苍翠欲滴的绿萍。有人形容江西婺源油菜花的灿黄,说那种黄有厚重度,无法用相纸还原,无法用语言形容。而我们眼前西溪某个池塘里的新绿,也让我们有这种无法还原的感受。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消停手上的相机在频闪着,人在景中,景在心中,东西南北中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在我的相机里仿真,在这一刻,我明白了《简爱》“歇息下漫游的小脚”的说辞并不是虚拟梦幻。
西溪的脉搏,并不完全是用春天的绿色来表示的。农舍边,用来做篱笆的并不是发着新芽的绿枝,而是如云一样成片的枯竹,展示着从去年秋天一直留到现在的那种苍茫。风吹过来,灰黄的叶片儿蔌蔌响着,如一曲原野牧歌。那一堵堵半人高的土墙,披挂着蓑衣般的麻袋片,用手触摸一下,硬硬的有些扎手,突然回想起童年时,下班回来的爸爸故意将硬硬的胡须扎在我细嫩的脸上,父女两个笑成一团的情景,笑意悄然写在了我的脸上,眼里又流泄着感念亲恩的暖暖柔柔。
下了船后,干脆赤足走在田梗上,那些绿得就象电脑里铺就的青草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小针尖般的叶子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地“抵抗”着你足下的侵略,让你有了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阳光慵懒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穿过树梢,有些斑驳,片片点点,犹如金色的龙鳞,一闪一闪,春天以她的方式让你折服着,让你满心欢喜、敞开心怀地接受她对你的恩泽。打着手蓬,眯眼望见对面的老和山麓,青峰连绵,绿树碧影,山水以这样的方式实现着相互的守望,蕴育着天地的灵气。
木结构、茅草顶、小盖瓦装点而成的西溪农家让我们兴奋得几乎尖叫起来。不知,你可愿意,与你日渐年迈的双亲,相跟着,最好,紧紧地,一手牵着你老父亲的手,一手拽着你老母亲的手腕子,就象他们当年一样生怕你转身会逃走一样,与他们演绎一出“老吾老及人之老”的现实版本;不知,你可愿意,在这个星星都稀罕的城市里,与你的最爱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相拥而眠,醒来的时候痴痴相望,原来——大爱无言,大爱无声;也不知,你可愿意与你的小孩蹲下来,听听蛙鸣,听听鸟叫,看看蚂蚁是怎样运食的,读给他(她)听,原来,朱自清笔下“春”的绝美景致在这里随处可见。
当然,也可以摘几把新鲜蔬菜,钓几条野生的鲫鱼(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钓上一条鳜鱼让你乐不可支),挖几株野笋,又摸几颗本鸡蛋,在河渚老街上秤一块肉,沽三两斤土制的米酒(当然,能够喝上绍兴的太雕简直就是纸醉金迷、斗志全无了),随便寻个农家小店,让他们给你“买汰烧”,这样,算是现代版的桃花源了吧。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溪的美在于桑基鱼塘,在于田埂地角,在于阡陌纵横之间种植的几畦时蔬叶菜,在于烟波荡漾之中隐藏的几幢白墙黛瓦,在于……。
西溪赏春,是需要用心的,用心去捕捉属于西溪的细节,用心去发现属于西溪的芳菲,用心去感受属于西溪的风华,用心去体悟你心里的春天。
古人早就说了,“西溪缘何也姓西,淡妆浓抹更相宜”。
春日,奏响了云游的第一旋律,做一回西溪的行者,好吗?
 
西溪的夏
 
杭州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四季分明,一入夏,就会明火执仗地热将起来,而且一热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躲在家里演绎蜗居时代只是说说而已,完成了手上几个文本的写作,哪怕“赤日炎炎似火烧”,我也得外出走走了。正值雨后初霁,约了几位好友,一同去感受西溪夏天的漫步与舟揖。
想来我对西溪的情有独钟是应了“爱屋及乌”古训的。当年的文友成了主事西溪文化建设的官员,赋闲养心的我免不了将此作为一个驿站,隔一段时日就去走走看看,一来二去的,也便成了那里的熟客,连那里的保安和农家大婶都会对我点头示意。
走入深潭口其实还是费点周折的,揭开帘幕还需走过很长的一段土路。几幢农居楼还在,农家的小店不温不火地开着,老农妇依然是一脸慈祥坐在门前,手里摇着蒲扇,怡然自得的神情看了让我消了不少暑气,看来“心静自然凉”果是有点缘由的。门口的那株柿子树果子结得真是丰硕,满满当当的挂满了树梢。本是性情恬淡,被我笑称就少一件青布长衫的老友居然在树前跳将起来摘了一串青叶给我,内里苍翠欲滴的方柿已显露了外方内圆的架式,不久的秋日又能品尝到蒋村的柿子了。抬头看去,柿树宽大的叶子绿得简直到了黝黑的地步,想是用这样的沉稳大气来彰示其在西溪至高无上的功臣地位。
三棵古樟树下一派嘈杂之声,原来是一大家子自带吃食在这里聚会呢。大樟树下矗立的那块“龙舟胜会”石碑寂寞地立在中间,戏台上没有戏子在咿呀弹唱,寥落之中倒可品味人生的平常。深潭口的房子果然是最多的,宅子一例地漆成深楮色,新砌的粉墙因游人的川流不息,墙面自然有些污渍,反而博来了我的嘉许之色。断垣的土墙旁,木槿、向日葵和石榴明艳艳地开放着,红得浓郁,黄得澄澈。一畦畦的菜地里,茄子可摘了,玉米也结了,丝瓜更是挂满了架子,空着的那块地该是收割后的留白了。汗水不自禁地流下来,洇湿了衣服,干脆也不用纸巾擦拭,任汗水流过脸颊和身体,反而畅然惬意。随意找个木桌子坐着,老友与我不约而同地摸出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别后的家长里短。夏天旅游最大的好处就是人迹罕至,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一两个人,各自也是游离而沉醉景致的眼神。最让我莞尔的倒是那个在河埠头洗涮的妇人,想是给这暑热激得满身火气,将衣梆子捶得石破天惊,也算是夏日的红尘味呢。
走走停停,居然也过了两个多小时,游兴正酣的我们又登上了船。坐在船上看风景又是别有一番心境。深潭口的那座看来破旧的“长春桥”最得我心,说是从乡间辗转得来,实足给这里平添了古意。我们相约,下次要在船上放一小方桌,喝喝老酒,啃啃鸡爪……
“一曲溪流一曲烟”在我看来是一洼洼水塘一脉脉绿洲。那个依水而生叫羊蹄的植株有着紫红色的花序,即使被连日的烈日晒得有些枯了,还是那样的卓然挺拔。想是也是近水的缘故,茭白的绿远远超过竹子的绿。满眼望去,水面上的刀茅、芦苇临风摇曳,抬头看天上的云朵也是随风游走,“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的联倒暗合了我现在的境地。
夏日的凉风随着舟行拂在你的脸上,清新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同行的美眉女友干脆赤足击打着水面,本来想笑话她的孩子气,也给她脸上舒畅至极的神色激得动容起来。白色和灰色的水鸟不时一掠而过,而鸭子集群栖息在水面上。河里清洌洌的水中,又有些泥土的色彩,给我说起来,那才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鲳条鱼都浮在水面上,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灵动异常,人影入水,箭一般地四散而去,激起一片水花,原来杭州方言形容行动迅速的那句话——“鲳条儿射箭”当真是确切至极。
近水而植的梅树桩和杨柳紧挨着旧日的农居,我以为,在这样的地方出来一个田螺姑娘都是不会让人觉得讶异的。想是感受了西溪的静谧,我们几个忽也静默起来,示意船把式将马达调动最小档。在几处宽阔的水面上,我们索兴停舟戏水,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浸润着你的双眸,也抚慰了你终日置身尘世的无奈。
而寻访西溪的菱塘倒是欢呼雀跃的,西溪怎么也不会少了菱塘的满目皆是。比起荷叶田田,莲叶蔓蔓,莼叶圆圆,菱叶倒更有吹弹得破的韵味。叶片也不是如丝入画的不可方物,发散开来的叶脉,柔柔的,芊芊的,细细看来,就有一种不可亵玩的端整在。水下的菱角绿绿的,剥开来,将有些涩味的一层薄衣除去,咬将下来,沁入心扉的清甜掳掠了你的唇齿之间,让你无处可逃,心下原本也有不想再逃的窃喜。
桑基鱼塘,我看最多的是桑树、鱼和荷塘的组合。荷塘和莲池象是在比赛,争相着在水里绽放。口里呢喃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眼里已对三朵两朵半开半含的白莲花痴迷不已。岸边开放的野草花儿亭亭着,黄得明艳,红得粉妆,紫得郁彩,只能算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陪衬,倒也有怡红院里晴雯的娇嗔执着。还有那白三叶草作了地被,就象字面上表白的,叶子是三瓣相连的。如果能找到四张叶的,据说是幸运得可以马上去买福利彩票哦。
看来,真要否定秋天就是丰收的概念了。为了弥补夏天的炎热,果子倒是一路争相绽放着,极象争宠的小孩,雀跃着将一幅幅涂鸦之作献宝似的让你一会儿眼花缭乱,又一会儿目瞪口呆。一路走来,桑葚子乌黑着,紫了你的红唇,甘了你的舌尖。桃子已成熟了,虽不大,桃尖也有红晕染就,错落有致地挂满枝头。摘一个下来,在手心里搓几下,细毛如雪花般纷纷落下,也懒得去洗,一口咬下去,清脆的声音甚至将同伴吓了一跳,那份受用自是不用说了。枇杷身披金甲,会让你想起武士的威仪,摸一下金灿灿的果子,似乎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感觉,但是,酸中带甜的滋味儿也自是不错。梅花的暗香又转入了满树的娇叶,小小的叶子绿得都有些透明,青梅在不经意间会发现几颗,想起那“望梅止渴”的故事来,止不住两颊生津。梨树的果子更是海了去了,沉甸甸地结着,如果不小心掉到头上身上,想是会有些痛感的。人说“五月石榴七月红”,西溪的石榴多种在房子前后,果是“朱芳赫奕,红萼参差。含英吐秀,乍含乍披。遥而望之,焕若隋珠耀重川;详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间”。
游在西溪,你会惊异地发现,树太多了,草太多了,栖息的鸟儿也太多了,就连蝉和青蛙都不时地来凑热闹,我心仪的蜻蜓更是亭亭玉立于荷尖。
这样的夏绿,这样的西溪,你怎么会不暗自喝彩?怎么不心心念念呢?
 
西溪的秋
 
《礼记》载:西方属秋。《太元经》说:秋,万物都长成而结出了美满的果实。《管子》说:秋,阴气开始下降,所以万物都要收获了。《淮南子》说:秋为矩,矩的意思就是说万物都长出了方圆。《汉律志》说:少阴,也就是西方。西,是迁移的意思。阴气迁落,万物就开始了敛束,也就是成熟了。西溪,正是在杭州的西面,而西溪最美的景致,也是在秋日。写 “禅境空灵,溪水常如秋水碧。诗心慧悟,荻花浑似雪花飞”的西溪秋色,也成了“走读西溪”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续了。
又去西溪的时候,是一个雨日的午后。秋雨毛绒绒地飘落在脸上,有些冰冰的,却也沁人。我与老友坐在摇撸船上,静默着,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和吱吱的浆声。老友点了一颗烟,却并不吸,让袅袅的青烟升腾在雾气里,秋韵就这样一丝一缕地“俘虏”了我们。
秋日的西溪果真不同凡响,树木花草一扫夏日的恹恹之色,仿若吸纳了天地精华般透着气象万千。看看水边的商陆,小小的植株杆子鲜红若烈焰红唇,一骨碌一骨碌盛开的小果子密密匝匝的,有些还绿着,更多的红了。水面上芦苇黄白起来了,野茭白的尾部也开始发黄,开着紫花的水葫芦满布在水塘中,还有些菱叶舒展在周边,倒也相“依”成趣。经典树种——柿子还挂着木牌,许是风雨侵蚀,标号已漫漶不清,一派卓然挺秀。树上已满挂着柿子,艄公移近船头,给我摘下一个已开裂的来,剥开内瓤轻轻咬下,果是甘甜如蜜。进门的西溪小店里还有着外卖,二十元一小筐,亭匀的样子,看着也是赏心悦目(又是一个“秀色可餐”的写照了)。柿树的树杆子黝黑黝黑的,给人一股大功告成的感怀。而黄绿的叶子看来颇象青铜器的锈斑,秋日的阳光从叶脉处慢慢渗入,绿也就拓成了黄,想起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禁莞尔。白鹭和灰鹭几乎是在比赛,倏忽间飞掠而去,雀儿“啾啾”着在不远的林间,野鸭三三两两的,也不时凑个热闹,扑楞着翅膀大刺刺地从你船头飞过。天空中的大雁又开始飞向南方,不免想起了“雁叫声声,相逢路上话春秋”的话来。心里柔柔的,象是堵着团絮棉,生却些悲秋的情怀却并没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黯然。白茫茫的芦花、红彤彤的柿子、翠嫩嫩的竹篁、绿油油的茶园、沉甸甸的香泡所构筑出来的春华秋实配上松树的黄、枫香的红也难怪“天凉好个秋”的说辞了。
泽国的翘楚说是荷叶田田,荷花漫漫想是不会有人生出疑义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总算让我有了一次真正领悟的机缘。在西溪水阁、秋雪庵的木栈道,我几乎以为,荷叶会这样蔓延着伸展着到了天际,“接天莲叶无穷碧”大概也是在这样的景致下才能写出来的。莲蓬结束了硕果累累,支着枯黄的枝干,勉强应了个“一岁一枯荣”。荷叶在这一季并不张扬,向内里旋转着的叶子也是枯枯的,却还有些筋骨。老友转身走近池边,手明眼快地掐着枝叶,不多会儿拥了满怀,交给我的一瞬间,算是“一叶知秋”解语了我们的人到中年。
秋雪庵前的芦苇隐在梅香竹翠、曲水潆洄的西溪深处,朱梦彪的《观秋雪庵芦花记》写得最为出彩,“秋深蒹葭吐絮,月下登阁,望之白云缥缈。清风徐来,晶光摇曳,弥漫千顷,皎灿炫目,觉此身翛然霞举,如在冰壶琼岛间,不复见大地人世……”芦花自然是西溪的最好特产了,大概说得出的芦苇在这里都能找出个究竟。我们钻进芦苇荡里恣意着,嬉戏着。那白白的芦苇最让我动心,摘几枝和着残荷,回去插在家里那个官窑瓶里,会给写手生涯带些芳香气。秋风拂过脸颊,芦苇抚过脸庞,渴盼着流年是否能象佛主手上所执的佛尘,将春尽秋来的美妙停顿,哪怕,——仅仅是一整天。
在“烟水鱼庄”喝下的两壶米酒让我的脸上有了些许酡红。不消说,秋日正是“把酒话桑麻”的最好时节。西溪大小馆子的菜肴说不上特别,走的也是杭帮菜“家常菜细做”的常规路子,不外是鱼虾肉禽,家常小炒之类,但坐在木凳子上,望着窗外云烟飘渺,倒是别有一番情趣的。喝着喝着,舌头也自然粗重起来,脚步也不免有些踉跄,即使是又回在船上,不知是船还是人,晃悠着晃悠着,微醺而又脚底酥麻,呵呵,又是一次“也说女人喝酒这件事了”。
穿越了一个个的新桥古墩,茅草在我看来有点象志摩先生笔下的青荇,微风吹来,如倩女披散着满头青丝,揉碎了你心底的那份坚执。柳叶儿也给夏日晒成了金黄,在岸边倚着,可是在想着春日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个可以在立夏做糯米饭的乌桕树是我极为心喜的秋叶树,心形的叶子说黄就黄了,叶脉清晰可辨,抚摩在掌心,真会生出“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念头来。榔榆斜倚在河岸,豆荚似的果实和着叶瓣碎碎的赭色,也算是沁秋的一份嫩绿了。法国梧桐和中国青桐仗着跻身杭州行道树多年的名分,将满树的枯叶布成方阵,秋风起的时候,也是极不情愿地飘落下几张,大有一手遮住冬天来临的决心。
西溪的百家溇里正在开着一个文化研讨会,进去探头探脑一番,看见了杭州城里有名的、资深的老爷子们正慷慨激昂地发表着对这座城池的高见。想来在这样的风土浸染下,妙语如珠、文思泉涌该不是件称奇的事儿。如果“百家讲坛”开在这里,可能比易中天、于丹们会吸引更多的粉丝,签名售书的队伍会不会一直排到天目山路,甚至一下排到临安的天目山。
深潭口、河渚街,西溪草堂、洪钟别业……,秋意也就在回眸之中渐行渐近,树儿、花儿也就在雨声风声中黄了、红了、浓了、淡了。
 
西
 
童年伙伴拉家带口从新加坡来杭探亲,一定要选个清静地儿叙叙旧。报了几个景都不容置疑地被否决了。只有装作怯生生地报出了西溪,一直从事房地产业的“发小”居然听说过,一拍即合后又一番电话轰炸,硬是找来几个执事西溪园林的昔日同窗作陪。
沐浴着冬日的阳光,我们几个登上了早已准备的颇有绍兴风情的摇撸船。萧索的落叶树倚在岸边,而一大片一大片平整好的场地上推土机还在隆隆作业,倒也给这寂寥清冷添了人气。一路驶去,只见农妇们围坐在地上用草绳包裹着桑苗,来年春日,如果采桑的罗敷女迎面走来你也不会讶异。成片成片初生的芦苇几乎到了满目皆是的地步,《诗经·秦风·蒹葭》所述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的景致应该也是在这样的环境才能写成的。柿子树虽已脱落叶子,全是黝黑虬枝的样儿,倒有大功告成、洗尽铅华的静穆端方。居中的鸟窠看不见究竟,不知春来可有鸟儿栖息繁衍。只有香樟树翠盖如伞,绿在江南的冬天竟成了卓而不群的色彩了。岸边的杨柳挺拔得如同北方的白杨,细细长长的叶子浸润成了明黄,这是最让我动心的一刻了。
把芦花、残荷和梅桩称作西溪冬日的三朵奇葩绝无粉饰矫情之态。留连西溪是我和老友私下称之为赏心悦目的雅事,也由此的爱屋及屋,写西溪,画西溪,游西溪,赏西溪,很多时候还会在梦里的水乡云游陶陶。
看见那一间间在水边矗立着的小草亭,同学告诉我那便是捕鱼人歇息的地方。而在弯弯绕绕的湖泊边仍有垂钓者神情恬淡地坐着,鱼线若有若无地浮着,想来有鱼倒在其次,乐趣在于这份过程的美丽了。挖泥船努力地抓起一大陀泥浆放在船舱,这样一来,明年蒋村驰名的“龙舟”赛应是更加浓墨重彩了吧?船工还在整饰着龙舟,铁钉“嘭嘭”地敲击着,脸上还带着笑意,想是在回味端午蒋村龙舟赛上自己的风采。对面不时驶过的水泥船满载着淤泥,船上的农妇与我擦身而过,忆起志摩先生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不禁莞尔。本是满布水面的水葫芦给川流不息的船只激荡得飘散伶仃,反倒可以捞一枝细细把玩。很多很多的桃花、梅花方阵式地种着,如果学些宋室南渡时的奢糜之风,那花儿盛开之时,摆几只鼓风机,让花瓣空中轻扬,又筑一楼阁听歌赏舞,岂不快意无限?远远近近的江南民居已露出了白墙黛瓦的水墨色,瓦上青青草也谈得上是古人的屋顶花园吧。
去的时候,杭州前几天还连着下了几场雪,成片的梅花静悄悄地结出了花骨朵,而雪景在西溪则落了一句俗套的形容词——“美不胜收”。在暖冬肆虐的日子里,下雪反而变成杭州孩子的渴望了,更让新加坡朋友的一对小儿女开心得变成一双“雪来疯”。雪将西溪点染成了一幅水墨长卷,雪在房顶、水面、树梢、桥上分成了厚厚薄薄,也让我们在穿梭行走中领略了深深浅浅。林荫深处的雪更是有了大兴安岭的感觉,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昔日青葱,“瑞雪兆丰年”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游子的脸上。我最喜欢的却是吴春焘的《怀西溪即自题雪渔便面》,算是对西溪雪最好的表白。“老人雪隐本非雪,梅花芦花雪同色。天公昨夜戏琼蕤,雪色花光同一白。西溪近在秦亭西,一十八曲雪色迷。境拟桃源更萧旷,志成梵隐多幽栖。夙愿诛茅老于此,年年雪梦蒹葭里。低篷且向画中住,万顷寒芦一溪水。空袍博带非渔师,银海冻折风中丝。是我非我姑置之,但收清气归诗脾。雪隐乞君图更续,妇织儿耕兼肄读。不知人世有沧桑,打稻声中春酒熟”。
下雪的时候总是万籁寂静的寒夜,如果用心去聆听,也能听到雪一片一片飘落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在西溪的竹林里听起来却是最雅。寒夜时在房舍的窗下,听到雪声洒在窗外的竹林里,其声音是淅淅沥沥,萧萧落下,连绵不断,瑟瑟有声,音韵是那样悠然,使我感到逸然而清雅。一股旋转的寒风骤然压来,只听到一声折断竹子的声音,使我拥着暖衾仍觉寒气突增。
芦苇的叶子早已卸下了芦花的轻舞飞扬,坚实的杆子犹如无数平行的双曲线向上伸展着,内里浸满了雪花团子,看起来,仿佛是与雪花的一个私下约定,稳稳地接招了雪花的厚礼非凡。小孩在雪地上狂奔着,尖叫着打雪球,我不时地躲避着四面八方飞来的“白色流星弹”,即使这样,身上、脸上还是免不了沾些雪花的印痕,给雪球击中的最大“坏处”就是你压根不用指望谁会给你道歉,所有的人都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谁让全球的暖冬让雪成了上天在冬日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呢!
雪后初霁的美妙自然是不消说的,天空湛蓝湛蓝,白云在天上舒卷着,时而化为苍狗,时而犹如斗牛,变幻莫测,象童年时与伙伴们在山里游戏。飞机在天空中隆隆着,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不知天上的牛郎织女会不会在冬日又一次架起那鹊桥?也不由得渴盼着在西溪的旅舍里将天窗打开,回来歇息的时候,白云绕满了床头地角,携手上云端就是一件并不奢侈就可以实现的曼妙之事了。阳光从屋顶穿射下来,变幻着线型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孩子气地摸摸地面,还真有些暖和。
同学们在船上还在讨论如何实现农耕文化,看着他们在图纸上指点江山般的沉醉,我笑说是不是要种些红高梁、稻谷、麦子来体味“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野趣?还可不可以在驾一叶扁舟在芦苇荡里钻来钻去?又或者专门造几个土得掉渣的草亭,让醉翁们在此泼墨点绛唇?对我的小资情愫,同学们居然表态说可以将《归去来辞》的华彩乐章全部实现。哦,叫我如何不想它?
走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正在桥上的我定格了这一刻的彩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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